身后好像也有跟上来的脚步声,踩在那些干草上,异常嘈杂。
但在走出了两步后,那道下意识跟上她的脚步声又慢慢停了下来。
他停留在那里,静静看着唐今的背影远去,没有再跟。
就这么放猎物离开,并不是他的性格。
乘胜追击,把对方逼到绝境里无法抵抗,再大快朵颐……这才是他。
可看着那道惶然无措的背影,他却没法再迈出脚步,去逼她。
敌人……
与心慕之人,是不一样的。
胡女转过眸子,静静看着面前那条流淌过碎冰的河流,良久,也转过了身,往回走。
……
天空上的日头,只照暖了一个上午,中午一过,便渐渐开始被云层吞没,消失不见了。
风又变冷。
中午的时候,唐今从河边回了营地里。
不过她并没有回营帐里去。
她去领饭的地方吃了个饭,就去找了营里另外两个校尉,跟他们商量了一下,要他们一点银子,替他们站下午、晚上的班。
——换班肯定是不行的。
她今日替这两人站了,等改天到她的班了,这两人未必会准时到点帮她站。
还是直接要他们钱,替他们站了这两班来得更稳妥。
在这营地里,不管是大官小官,只要是有点职位的,一般都不怎么缺钱。
唐今把事一提,那两人也正想躲懒,就爽快答应了。
唐今也就这么一直在外面,躲过了下午、晚上,一直躲到了第二天。
第二天就又到她自己的班了,她可以接着躲上一天。
其实唐今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躲。
只是想起胡女,想起胡女说的那句话……
她便不想回去。
但当天下午,唐今从城墙上下来,还没来得及去找晚上的人再顶个班,就直接被来找她的胡女给堵在了路上。
别的地方胡女不好堵她,也不一定堵得着她。
但她总得吃饭。
唐今就是领完晚饭出来,直接被胡女给堵住了。
就堵在那排着长队领饭的队伍旁边。
只是看了胡女一眼,跟他那双冷眸对视没有片刻,唐今就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他今日不但是跑出来了,而且还没有跟以前一般,在其他人面前稍微用麻布遮一下脸。
那张比大漠红花还艳的脸,就那样暴露在空气里。
周围的人都在看。
本来这会就是领饭的时刻,人最多了,他还这么直接地把她堵在队伍旁边……
一道道目光或明或暗,密密麻麻地投来。
即便大多数目光都不是投给唐今的,也足够让唐今感到一种密不透风的窒闷感,还有极为强烈的不适。
唐今还是挪过一步,把胡女挡住。
看着那双冷冷盯着她的翠色眸子,她也不想多说什么,只是催他:“回去。”
胡女怎么可能感受不到周围那些,恨不得现在就把他按在地上扒光了的目光。
但他也不想就这么回去。
他是不想把她逼进角落,去逼她做什么,可也不可能就这么由着她躲。
她想躲多久?
一天?两天?还是永远躲下去?
他甚至都没法判断她为什么要躲他。
这种事情完全脱离掌控的未知感让他不安,她对他所展现出来的抗拒抵触让他更为不适。
昨天晚上她没有回营帐里。
他一个人在等,等到很晚的时候他在想,在后悔,觉得自己是不是不该跟她坦白,觉得自己是不是应该用更温和的手段。
——可他很少后悔的。
应该说他从来就没有对自己的什么决定感到后悔过。
昨夜那是第一次。
他不喜欢那样。
“回去。”
她丢给了他冷冰冰的两个字,就想让他走。
怎么可能。
胡女神色更冷。
知道唐今在戒备着他,所以他并没有直接过去,而是伸手,先去碰自己的腰带。
唐今一开始还没有反应过来他要做什么。
但等他的手指开始解他腰带系着的结的时候,她瞳孔便顿时一缩,“你——”
她几乎是下意识去抓胡女的手,要拦他。
就算胡女本身是男的,这么脱了衣服……
身后那些视线灼热得像是恨不得穿透她的后背,扎在胡女的身上。
唐今抓住了胡女的手。
可在她抓住胡女手指的时候,胡女也抬起了下巴。
他们身量差得并不多,胡女稍稍偏起一点下巴,便轻而易举地吻上了她。
唐今再要反应,就已经晚了。
她挡住了大部分士兵的视线,但不是全部。
但胡女亲上她的时候,她先有的不是唇上的感觉,而是那种仿佛要吃人的视线。
不知道是谁先叫了一声。
然后越来越多的视线就绕过唐今身侧,投到了她们身上。
耳边的声音越来越多,像是山呼海啸,像是浪花拍过一重一重,越来越高。
但那并不是会让人感到愉悦的起哄叫好声。
而是夹杂着某种怪异的,觊觎的,令人不适的意味。
有声音在喊:“别光亲啊,就地给办了呗!”
一张张面孔好似已经狞笑成了面具,缓缓聚拢,像是要围住两人。
唐今死死掐着胡女的腰,手上的力气像是恨不得将他的腰给拧断。
但她只是掐着,死死掐着,并没有将人推开。
她这会把胡女推开,就等于是把胡女给推进了那些人怀里。
她不能把人推开。
无论如何都不能。
唐今控制不住地加大手上的力气,她用得力气太大太大,胡女一定是疼的。
他抓着唐今衣领的手都用力攥紧,手背上暴起青筋,明显是在忍耐腰上的疼痛。
可再疼。
他也还是没有将唇从唐今的唇上挪开。
人群越挤越近,她们周身的空气都好像变得稀薄了。
唐今猛然抬脚,狠狠踹开了一个不怀好意靠近的士兵。
她没有再那么站在那里,她死死将胡女按进怀里,将他的脸挡住,便拨开人群带着他走。
察觉到她们要走,有人刻意挤上来拦。
但唐今没有再收手。
有人拦,她就直接动手。
拳头挥出去,一脚狠狠踹出去,打翻好几个人倒在地上口吐鲜血,那些还试图围过来的人才隐隐开始畏惧,逐渐向周围散开。
胡女一直被她按在怀里,被她带着走。
她抱得太紧,那圈在他腰上的手臂每一寸肌肉都隆起,像是一把巨大的铁钳要生生将他的腰给折断。
他清楚地知道她此刻有多么生气。
不仅是对周围的人。
更是对他。
……
不知过去,终于挤出人群。
唐今还没有停下脚来,身后有喊叫,已经从一开始怪异直接变成了骂咧跟各种污言秽语。
走了很久,才终于走回她们住的营帐。
唐今是直接把胡女丢到床上的。
没有管他吃痛的闷哼,唐今从旁扯来布条,紧紧绑着他的手,将他绑在床上,让他不能再动,再跑,再出去惹什么麻烦了,她才又出了营帐。
她不是要走。
只是去解决外头那些不死心,跟着他们一路,靠近了他们营帐周围的人。
胡女在营帐里,也能听见营帐外头隐隐出来的打斗声。
大多是拳头落在他人的声音,他人或尖或闷的惨叫,很少听得见她的声。
胡女紧紧抿唇,也试着去挣开绑在手上的布条,但那布条绑得太紧,像是要勒断他手腕似的,他根本挣不开。
不知过去多久,营帐外的声音总算是渐渐消失了。
天色都快黑了。
唐今重新回了营帐里,在角落里提出一桶备用的水,洗了洗手。
她的手上有血,当然大部分都不是她的。
在洗去了表皮沾到的他人的血后,唐今看了眼那又从她的关节上,顺着水迹晕开的鲜红,才发现自己的手也受了伤。
身后有道视线还一直落在她的背上。
但唐今现在一点也不想看他。
先前是因为她不懂,她不明白,所以想躲着他。
现在,纯粹是出于对他的怒火。
找出几块干净的布条简单包了一下手上的伤,唐今起身就又要出去。
在看见她是往营帐门口走的时候,那一直只是静静盯着她的胡女忽而开口喊她了,“唐今。”
唐今没有停下脚步。
胡女便又喊了她一声,声音更冷。
但唐今一点都不想回头看他。
她真的很生气。
生气胡女就是想找她回来,就是想要她别再躲着,为什么不能好好跟她说,为什么一定要用这样的手段。
他好像一直都是这样。
只要做,就一定会用最尖锐的办法做。
只要能达成他的目的,让事情如他所想的那样发展,他就好像什么都不在乎。
没有这样欺负人的。
“唐今。”胡女又喊了一声。唐今回头看了他一眼,还是掀开了帘子,大步离开。
而她身后,那本该再喊她的胡女却愣了。
不是因为她走了。
而是因为她走之前看他的那一眼。
那双浅色的眸子还是那般澄澈,清明。
可她的眼眶,是红的。
胡女的眼睫蓦然颤了一下。
他怔怔看着唐今离开的方向,半晌,又张口想要去喊她的名字。
可声音还没有发出去,喉咙就莫名哑了。像是被一团吸满灰尘的棉絮糊住了嗓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