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落在他的手上,落在那片皙白的肌肤上,就变得那样可怖骇人。
唐今紧抿着唇,视线又静静在他那发干起皮的唇瓣上停了许久。
她还是弯下身,去抱人。
将人从干草堆里抱起的时候,那已经累得睡着了的胡女又睁开了眼。
那双翠色的眸子里不见寒冰,唯有静幽幽的水。
瞧见是她,是她在抱自己,那本就带着一分幽红的眼尾一瞬变得更红了。
他的鼻头也红,但不知道是被冻的,还是因为什么别的。
也没有等唐今看清,他便转开了头,垂下了那双眸子。
好像又是这般冷冰冰的,不要跟人服软认错的态度。
可在唐今抿唇,要松开他的时候,他又伸手,用那冰凉的手指抓住了唐今肩膀上的衣服。
然后手臂又圈上来。
烧得滚烫的身子也贴上来。
“埃度买。”他又用那哑哑的声音在她耳边说。
说得低哑,说得执拗,也说得像是掺杂上了一分……
唐今静静抱着他,好一会,她还是开了口,说了这几天以来对胡女说的第一句话:“抱歉。”
胡女顿了一下,抬起头看她。
唐今也正垂眸看着他,浅色的眸子沉沉,好像看不见太多的情绪。
这是一句胡女听不懂的话。
但……
看着那双沉沉的眼睛,慢慢地,胡女也好像明白了她的意思。
发白干燥的唇抿了一下,片刻,他开了口,用涩哑发干的嗓子,笨拙地跟她学:“抱……”
“抱歉。”
“……抱……歉。”
唐今嗯了一声,视线还看着他。
胡女微移开眸子,但没有让唐今等多久,他就又看回了她。
那双翠色的眸子还是那样幽幽冷冷的,但看着唐今,他开口,生疏地,生硬地,用那刚学会的话语:“抱歉……唐今。”
唐今没有说话。
她抱起那浑身滚烫的胡女,走回床边。
床边摆着一张凳子,平日是用来放灯的,但今日上头却摆了个斗笠。
拿开那斗笠,就看见了一碗褐色汤药。
早已经凉了,也闻不见药味了。
唐今端起那碗药,递给胡女。
胡女的视线一直跟着那碗药移动,但当那药递到他面前来的时候,他却并没有接。
他抬起头,看向了唐今。
唐今半侧着脑袋,垂眸看着别处,也不看他。
那张冷硬的脸上还是那样沉闷,瞧不见半分软化的表情。
但是……
胡女看了她许久,又伸手,搂上了她的脖子,将脑袋靠在了她的肩上。
唐今垂眸看他,也看不见他的脸,只能看见他低垂着头,那样靠着她。
从前唐今抱他,他是不会这样的。
他不喜欢顺从,更不喜欢依赖。
他现在这样靠着她,像是乖顺以来似的靠着她……
其实是为了遮掩他此刻的情绪。
面硬心软的笨陈人……
胡女这样在心里想。
充满嫌弃,充满不喜,充满不认同地想。
可不管他用什么样的情绪去想,去掩盖。
他心口的位置,承载着心脏的地方。
还是像落入热汤里的雪团一样,迅速软化,迅速塌陷,最后融成一滩比烂泥还要柔软的东西。
翠色的凤眸低垂着,不去看人。
若非那上挑起来,天生带着几分冷意的眼尾还能帮他撑住几分。
他此刻的表情,只怕早要软弱得不像话了。
那不是他该有的表情。
不是他能够向他人展露的表情。
自他诞生,所有的人就都跟他说,他必须要表现得强硬,表现得高高在上,他不能向任何人低下头颅,他不能向任何人展现软弱。
可是。
圈在唐今脖子上的手臂,又圈得更紧了一点。
面硬心软的笨陈人。
胡女又这样想了一遍。
他不该这样。
不能这样。
可是……
嘶哑的嗓子里,挤出沙沙的,哑哑的,低沉而艰涩的声音。
“抱歉……”
唐今安静抱着他,半晌,也生硬地回了他一句:“喝药。”
他浑身上下烫得都快像是个火炉子了。
胡女没有说话,只是又抱了她一会,才慢慢直起身,去接唐今给他递来的药。
药虽然冷了,但也并不影响药性。
胡女刚接过碗想喝,就发觉唐今又把他给抱了起来。
唐今把他从自己的腿上挪开,让他自己坐在床上。
胡女的视线一直盯着她。
他这视线虽然不强,但也实在没法假装不知道,唐今唇动了动,“……你是,男子。”
刚刚抱他过来,是看他好像很虚弱,很累了……但毕竟男女有别。
胡女慢慢敛下眸子,倒也没有说什么。
他低头喝了两口药,缓解了一下喉咙里的干涩疼痛,就又看向唐今,“抱。”
唐今顿了顿,转头,就见他伸手抱了一下他自己的胳膊,像是想跟她说什么。
“……冷?”唐今猜测。
胡女点头。
人病了,就算身子是热的,脑子也可能会觉得自己冷。唐今是知道这个的。
看他的样子也不像是撒谎,唐今将被子扯过来,让他盖。
胡女这会也配合,接过被子给自己裹上,就继续喝药了。
可等一碗药喝完,他又开始看唐今了,还用那哑哑的气音又发了一个有些模糊的音。
“……冷。”唐今教了他一遍。
“冷。”胡女像模像样地跟着学,但这个字说完,他又说另一个,“抱。”
唐今没有说话。
说是男女有别,但这些讲究也只有在条件富足的时候,才有资格去讲究。
她们就这一床被子,夜里这般冷,肯定是得一起盖的。
唐今又看了胡女一眼。
因为高烧的缘故,他这会看起来真和往日有些不同。
那双眼睛还上挑着,却没有那么多扎人冷意了,看起来好像还蒙着一层雾似的……
他那张脸又那般好看,黑发落在苍白的脸颊边,都不需要做什么,就那么裹着被子静静地瞧着人,就足够让人心生怜惜了。
但这怎么看都有点像是……
一条平日有事没事就要绞杀一两个人玩玩的漂亮大蟒蛇,突然把自己盘起来,钻进恐龙蛋里顶开蛋壳,装自己是刚刚才从蛋里孵化出来的无害小蛇……
问他尾巴为什么那么胖,他是不是又吃人了。
他歪着个蛇脑袋说不是不是,是因为蛋里营养好。
这谁能信啊。
但唐今沉默了一会,还是朝那条漂亮大蟒蛇、不是,朝那胡女说:“你不准动……”
胡女的视线还落在她脸上。
见她都不看着自己,那双绿眸眼底滑过了些许幽凉。
但在唐今察觉到什么,抬头看他的时候,他敛了下眸子,眼底的那些幽暗色彩也就在他重新抬眸之前,尽数沉寂了下去。
再看向唐今,他就真跟条刚孵化出来的小蛇一般眼眸清澈了。
眼眸清澈的漂亮大蟒蛇对着自己看中的好心农夫轻轻点了下脑袋,乖巧至极。
唐·好心农夫·今其实也知道他肯定不会那么老实的。
但她还是让胡女躺下了。
时间不早了,总得睡的。
胡女也乖乖躺下,然后安静看着她。
他平日眼神凶巴巴的也就罢了,偏偏今日,他眼底寒冰化去,上挑的眼睛似懒似柔,脸颊上又弥漫红晕……
虽然是因着病,可这一分病气到了他脸上,也只像是无言旖旎。
唐今瞧了他两眼便不瞧了,她也上床,在胡女的旁边坐下。
就在胡女以为她也要睡了的时候,她伸手,推着胡女的肩膀跟腰,帮他翻了个身。
让他背对着她。
“……”
好半晌,在唐今躺下盖好被子以后,她又听见那背对着她的胡女嘶哑的咳嗽声。
咳了好一会,咳得唐今都皱眉看他,他才总算是停下来,稍微缓了缓。
他也没背对着她了,自己转过了身来,去看唐今。
“冷。”他又哑哑对那与他相隔了一段距离的唐今说。
唐今没有说话。
虽然相隔了一段距离,但唐今却还能感觉到从他那边散过来的热意。
他好像比刚刚烧得更严重了。
沉默良久,唐今还是翻过身,去抱他。
一碰到胡女的胳膊,唐今就确认了自己刚刚的那个想法。
刚刚还是个火炉子,现在已经直接变成一块火炭了。
炭烧大蟒蛇。
唐今把他往自己怀里捞,但不等他盘到她身上来,唐今就再次给他翻了个面,让他背了过去。
“唐今……”
胡女哑哑喊了她一声,像是反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