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子七挎着一篮子野菜回到家时,才发现院子里多了一个老人,正呼噜呼噜地喘着气,看到了罗子七,急忙站起身来,说道:“子七回来了,回来了就好。”说话时,脸色煞白,剧烈地咳嗽了起来,过了好大一会,吐出一口浓痰来,脸色才有了一点血色,连连捶打着胸口,冲着罗子七尴尬地笑了笑,说道:“老了,不中用了,想吃点好的,也只有到二嫂这儿来了。”
原来,这个老人正是王福仓的老丈人、田桂香的亲爹田茂恩,这个人可不简单,可谓是“罪恶累累”。他是达摩岭南坡田家垴人,少时继承了他爹百十亩地,也算个殷实之家,和王二爷王廷玉及陈家楼子的陈老实交厚,三人学刘、关、张桃园结义之事,于八十亩柿园结义,陈老实为老大,王廷玉为老二,田茂恩最小,为三弟。
在解放前,陈老实家虽说地不多,可日子也能过,那人是个和事佬,一连干了二十多年达摩岭保的保长,既便是日本人统治田县那几年,他同样是保长,而这位三弟田茂恩却和大哥、二哥走了不同的道路,先是嫌大老婆不会生,翻腾了个二老婆,二老婆只会生闺女,不会生带把的,又翻腾了个三老婆,三老婆倒是给他生了个儿子,可是他的土地却没了。
关于破落地主田茂恩的土地流失问题,达摩岭村人都给他掰着手指头算过。因为翻腾老婆,把南坡的二十亩好地卖给了黄苟信;因为哈老海,又把达摩岭下十几亩好地卖给了黄苟信;因为那年大雪封门,达摩岭上所有的粮食被从前线败退的国民党部队抢掠一空,快要饿死人了,他一咬牙、一跺脚,又把剩下的土地全部送给了黄苟信,换来了半袋子玉米面,外加把二闺女田桂花送给了说客宋郑冯。
没想到第二天就解放了,田茂恩成了名副其实的无产者,在划分成份的时候,他自然属于贫农,一贫如洗的贫农,可寨子上的人不愿意,说这号货也能当贫民的话,天理何存啊。于是经过反复上报、申报,就又把他改定为“破落地主”。
田茂恩这个破落地主,确实是个败家子,达摩岭的老人们现在还记得他是如何败家的,有几则故事就是说他的。
第一个故事:二哥纳妾、三弟送驴。说的是那年,当时还在田县国立完全小学教学的王二爷王廷玉,也不知道用什么魔力征服了田县第一富豪苏家的千金大小姐苏子莲,那年王二爷三十八岁,苏子莲十八岁,王二爷是老师,苏子莲是学生,王二爷家是个乡下土得掉渣的土财主,苏子莲家却是霸占了整个田县煤炭、布匹、医药、木材、粮食等等资源的资本家,虽说他父母都已经下世,可他的四个哥哥苏子仁、苏子厚、苏子德、苏子义,那可是个顶个的资本家,当时整个田县的财富,加起来,未必有他们苏家的多,可就是这样一个家庭出身,一个鲜得如同一朵花的大家闺秀,怎么就看中了一个乡巴佬的问题,我们暂且不论。但,那时王大奶奶还在,苏子莲与王二爷的婚姻,说到天边也是纳妾,虽说是另立门户,虽说是婚姻自由,虽说是苏家兄弟最终答应了妹子的婚事,虽说有一万个虽说,那也是纳妾。
既然是纳妾,那便不是明媒正娶,这也是王大奶奶和他强悍的娘家人、田县无梁镇李家所给出的条件。于是,二奶奶这个千金大小姐也只好像一般小妾那样,骑了头驴子,穿了身红衣服便过了门,而那头小蚂蚱灰驴子,正是这位三弟田茂恩送给二个王廷玉的贺礼,也是王二奶奶苏子莲被纳时收到的唯一一份贺礼,她从此对这位热心的败家子有了几分好感,对于他的荒唐,也多加以善意的劝解和忍让。
第二个故事:高价白菜、血本无归。抗战胜利后的第二年,夏季大旱,没有种上秋,大伙都很急,可在南坡下有十几亩水浇地的田茂恩却不急,他见别人都不种秋,自己也整天哈着老海,守住三房太太不种秋,苏子莲恼了,把这位三弟给骂了一顿,就让李凤岐带着长工给他浇地,种上了大白菜,没想到到了冬天,白菜大丰收,那时候二哥王廷玉正在田县县城春风得意地干着县长,扬言要发展经济、振兴民国云云,而二哥主政的田县县政府、黄青良主政的田县警察局、大奶奶的娘家侄子李大奎和罗子七主政的田县联防大队、二奶奶娘家侄女苏文娟开办的教会医院,都设有伙房,田茂恩那水灵灵的大白菜便成了抢手货,他第一天给县政府送,管事的听说是县长的义弟来送白菜,自然要招待他一番,再给他个高价,他再请别人一番;第二天就到黄青良那儿去,人家一听说来了县长的义弟、局长的亲叔,于是又招待他一番,给他个高价,他再回请别人一番,等到白菜卖完了,田茂恩也就风光无限了,可一看搭裢,却瘪得跟没结婚的小孩他姨的肚皮一样,没啥货了。这事,让苏子莲十分生气,骂了他一回,又给了他点钱,让他回去好给三个老婆交差。
第三个故事:大方的穷人人田茂恩。说的还是卖白菜那年,自从田茂恩结识了县城那些管事的朋友之后,便隔三差五地到县城转一圈,要么是别人请他,要么是他请别人,可俗话说,“银子钱、光棍的胆”,没有了银子的光棍,是放屁都不会响的,那天,田茂恩真的成了没钱的光棍,在城里转了半天,饿得肚子咕咕乱叫,又不敢去找二哥,于是,一咬牙、一跺脚,便到了教会医院,他大闺女田桂兰在那儿当护理,每月三块大洋,被田茂恩软磨硬泡地给取了出来。走到街上,刚要进馆子买碗面条充饥,没想到碰到了前来找他侄子黄青良、要给他那个傻儿子安排活计的黄苟信,便拉住他一同进馆子,黄苟信急了,他这一辈子,啥时候进过馆子?一只熟鸡子听说能卖出三只活鸡子的价钱来,这简直是要把他杀了一般,走到了门口,还一直说着:“茂恩,我可是真没有装钱,一文钱也没有。”田茂恩笑了,这请客的事,是自己主动提出来的,怎么能让别人掏钱?于是,他们两个刚好吃了三个大洋,田茂恩很满意,黄苟信走到门口,别了田茂恩,这才敢查他布袋里的钱,如同花了他的一样心痛,心想,三块大洋啊,要是去买麦子,那能买一布袋呢。
关于田茂恩的故事,还有很多,不过,随着时代的变迁,这个世界已经不属于田茂恩他们了,有关他们的故事,也渐渐地淡出了人们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