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陈菊一耳光的不是陈家四弟兄,也不是他儿子丰潮,而是前来帮忙的王满仓,他实在听不下去了,更不想和这样的滥女人多说一句话,而愤怒地出了手。
陈老实家的院子里,一下子冷静下来,看热闹的人一个个愣在那里,陈菊更是捂着脸不敢吱声了。过了好大一会,陈菊才想起儿子丰潮来,可她看了看王满仓愤怒的形象,又自知理亏,于是便又大声骂开了儿子,可她儿子却把她扔到了姥爷的棺材板前,不知道干啥去了。
陈家的弟兄见前来帮忙的王满仓打了自家的女儿陈菊,一个个内心里笑了起来,就连陈老二也没有说什么,这个陈菊,平常根本就没有把她这几个叔叔放在眼里,嫌弃他们穷,怕他们连累了自己,甚至他的叔叔和娘家兄弟到县城里去找她,不要说占她点便宜,走时捎点东西了,她是连饭也不想管的,还说些乡下人如何如何的话刺激他们,他们也根本没有把她当成亲戚看,王满仓这一巴掌,打得好,给他们解了气,也就围了过来。
有时候,解决问题的方案便是暴力,多年之后,陈家楼子的人还说,要不是王满仓那一巴掌,陈菊还不知道会闹成啥样子呢?王满仓见陈家四兄弟过来了,说道:“四位叔父,难道非让俺伯死不瞑目吗?丧葬大事,入土为安,大伯无子,我哥是女婿,也只能是前来当客的,我可以代表我哥给四位叔父表个态,我们达摩岭王家,一不图大伯的财产,二不图什么孝子名分,还请四位叔父从各位表弟中选一人出来,为大伯当孝子,披麻戴孝,扛幡摔盆,我们王家过来帮忙就是了。”
陈老四咳嗽了几声,清了清痰,终于说话了:“丢人啊,丢人啊,一家人的丧事办成了没人管,吵吵闹闹的,丢人啊!满仓,我是陈菊她叔哩,她认不认我这个四叔,是她的事,她就是不认她亲爹,那也是她的事,丢人。”老人愤愤地说着,看了老五一眼,说道:“你去,把田家三哥请回来,主持大哥的葬礼,我看,他这个义弟,要比我们亲兄弟强多了。”陈老五脸一红,追赶田茂恩去了,陈老二也让他几个儿子、孙子过来帮忙,打扫院子,准备待客。陈老三喊着孙子陈德印、陈德章过来,帮助四叔给陈老实净面、穿上寿衣。
田茂恩也很快便被陈老五追了回来,主持起义兄的最后一场大事,陈家四弟兄也很快便达成了一致意见,十来个侄子中,谁愿意出钱为他大伯办理后事,谁就当孝子,谁就继承陈老实唯一的遗产,这一处还算完整的庄子,三间砖包墙的小瓦房和一间灶火棚子,最后还是陈老三家的陈文炳,也就是陈德印、陈德章的父亲,同意自己出钱给大伯办理后事,其他弟兄只管来尽孝就是了。
事情就这样定了下来,陈老实的葬礼也进入了正常轨道。田茂恩为义兄写出祭文,悲怆地念道:
吾兄,陈讳老实,田县陈家楼子人,生于光绪二十二年春三月初七日。其父陈讳常君,私塾业师,桃李满州县,老实自幼随父就读,性醇厚,心聪慧,通文理,善书法,喜交结,年二十,即任田县达摩岭保里长,直到民国覆亡……
田茂恩颤动着花白胡须,涕泪俱下地祭奠着他的义兄,老人们才想起这位陈老实当年的好来。这个陈老实,当了大半辈子达摩岭寨上的保长,费尽心血地维持着周边村子的利益,关于他的历史,也如同他的名字一样,没有什么惊天动地之举,却又令人难以忘记。不过,有几件事情做得还是可圈可点的。
其一、此子不可用。丰子泽闹着要当兵,而且要当管兵的兵,搬来了他姨丈王廷耀、她姨王陈氏,又拉扯上了大舅陈老实,可谓是后台硬得很,王李氏说,司令、副司令是咱姓王的,不能给丰子泽这个外人,但中队长、副中队长总是可以的吧,至于小队长,丰子泽可不愿意干。而对于这个外甥,陈老实送给王廷玉的话是:此子不可用;送给时任隗镇镇长、伪军四中队长的苏君成的话是:此子不可用;送给后来任田县自卫大队队长李大奎、副大队长罗子七的话是:此子不可用;送给日本鬼子驻守在达摩岭的小队长松下的话是:此子不可用。至于传说中的“此子不可重用”,是错误的。
其二、鬼子护送共产党。驻守在达摩岭寨上的鬼子小队长松下是个老兵油子,五十多岁了还在当兵,厮混的时间长了,陈老实才知道,这老家伙原来是个假鬼子,是个东北人冒充的,不过小时候是学过日语的,接受的是日式教育,他自己不说,没有人知道他是个假鬼子的。那年,有一个共产党的干部从正县火车站下车,要过隗镇、田县县城到田北抗日根据地去。接受任务后,李凤岐十分作难,因为当时刘振虎和宫本已经关注起隗镇的四中队了,让苏君成出面护送反而会出事,于是,李凤岐便给二奶奶苏子莲说,自己有个外地来的表兄,想经田县县城,过田北,到工县去做生意,苏子莲当然知道是怎么回事。于是就让大哥陈老实出面,宴请松下,说是自己想和那边的人做生意,赚的钱自然少不了他的,松下一听,想都没想,便答应了,还说,自己只能把那个生意人送到牛儿店,再往前,他可不敢去,他怕八路军要了他的脑袋。于是,就带上那个人,骑上马,把那人送到了牛儿店集上的一个车马店,那里是共产党的接送站。此事记录在《田县志》里,不过,主人公却由舅舅变成了外甥,题目就叫:丰子泽智诱鬼子,老松下“护送”干部。
其三、咱得有良心。抗战胜利了,鬼子投降了,得到信息的松下却躲在屋里不敢出来了,丰子泽等人的抗日热情高涨着,他们要亲手杀了驻在寨上的三个鬼子兵,一个是老松下,两个是刚刚调过来的娃娃。得到消息的苏子莲派人找到陈老实时,丰子泽已经把三个鬼子绑到了寨门口的大树上,准备刀劈鬼子兵。陈老实上前用身子挡在了鬼子兵面前,说道:“子泽,咱得有良心,自古战场不杀降,他们已经投降了,杀不得。再说了,这几年他们在这驻守,也没有做什么恶,还给你们打着掩护,现在动手杀了他们,胜之不武啊。”丰子泽还要动手,陈老实又说了句:“杀了他们,你丰子泽就是抗日英雄了,不是,你是小丑,跳梁小丑,他们在这儿住三年了,哪一天不在你的枪口下,那时候,你干什么去了,你的抗日热情呢?呸。”丰子泽被大舅的气势镇住了,他没有想到大舅为一个日本鬼子冲着自己开骂,而此时,小队长王来宾也投降了大舅,令人放开了那三个鬼子兵。苏子莲、陈老实不放心,亲自护送三个人到了田县县城,集中到战俘营去了,为此,那个老鬼子宫本还深深地给陈老实鞠了一躬。
陈老实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