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一天,王满仓都没有缓过劲来,如同害了一场大病一样,人也没有了精神,安排起活来也老是错乱。徐俊昌看了看王满仓的脸,又摸了摸王满仓的脑壳,吓了一跳,说道:“兄弟,你这是对麻啊,都烧成这个样子了,还不知道?”于是急忙把他领到煤矿卫生室,吃了药,又打了一针,把他摁倒在自己床上,又喂他喝了一碗白开水,这才让人去通知孙俊刚和他女人田桂香。
孙俊刚正在忙着浇灌,到了这个时候,他才知道,种菜蔬确实赚钱,可也确实累,别的生产队早已是早晨出上一会工,后半晌再象征性地到地头前坐坐,一天也就结束了。而他们这个生产队,白天给青菜灌水,晚上给乡亲们送水,还要摘金银花、摘花椒、采摘中药材、摘烟叶、编烟叶杆子,还要进炕、出炕、分拣烟叶,还要保养蓄水池,青壮年劳力又被王满仓带走了,他这个生产队长领了一群妇女、老人,正忙得焦头烂额的。而所有这些累对于孙俊刚而言都无所谓了。可刚刚又接到大队支部的通知,趁这几天秋闲的空,要组织党员参加政治学习呢?还要求写笔记、写心得、搞学习竞赛等等,四队党员不多,可也有七个,这要是再一离开,就没有人搞生产了。可就在这个节骨眼上,王满仓咋会又生病了呢?
王满仓确实病了,他烧得有些糊涂了,嘴里一直念叨着:“四妗子,快了,快了,坏人快死了,坏人快死了。”匆匆赶来的孙俊刚哪儿见过这阵势?又看了看刚从井下上来的麻喜仓,说道:“喜仓叔,满仓叔这是咋啦,啥病啊?老是喊叫四妗子、四妗子的,四妗子是谁啊?”
麻喜仓没有回答,对站在徐俊昌门口的几个矿工和运输队的人说:“他这是发烧烧得说胡话哩,等烧一退就好了,大伙该干啥干啥去吧。”说完,向门口挥了挥手,孙俊刚也回身关上了门,房间内只剩下他们三个,麻喜仓这才轻轻地走到王满仓床前,轻声问道:“满仓,四妗子说啥了?”
王满仓剧烈地咳嗽了几声,似乎被痰给卡住了喉咙,孙俊刚刚要上前帮助他呼吸,麻喜仓轻轻地挥了挥手,示意他不要动王满仓,过了好大一会,王满仓才说道:“你不是叫喜仓吗?你们都还活着,真好,你们是怎么给我看的门啊?东西都丢完了,让那个瞎子把我祸害了还不算,还把我送给刘麻子,他们好狠毒啊,用刀子割开了我,他们好狠毒啊,我好痛,我好想我的儿,我好想俺那小闺女,还有那个,来好他兄弟,哪儿去了,你们给我看的是啥门啊?”
三个人惊吓得瞪大了眼睛,麻喜仓还要再问什么,突然听到院子里的哭声,是田桂香和他爹田茂恩过来了,王满仓又猛烈咳嗽了两声,睁开了眼睛,看了大伙一眼,痛苦地笑了,慢慢地坐起身子来。徐俊昌用手又摸了摸他的额头,烧,已经退了,长叹一声,说道:“我的兄弟啊,你可真把我们给吓坏了。”
孙俊刚听到了田桂香的哭声和田茂恩的咳嗽声,刚要去开门,麻喜仓冲着他和徐俊昌说道:“刚才那事,谁都不能说。”孙俊刚惊愕地点了点头,开门去了。田桂香见男人没事,也就放心不哭了,掂起徐俊昌递过来的暖瓶,给男人打开水去了。田茂恩上上下下看了女婿一眼,说了声:“中邪了!”
极度虚弱的王满仓被田桂香拉回了家,又吃了一回药,这才略略好受些,娘和孩子都不在家,田茂恩便和女婿说着话,说了昨天晚上奇异的事,田茂恩叹了口气,说道:“你四妗子死得蹊跷,当时就怀疑是刘振虎的人害的,谁也不会联想到他啊,看来,他的劫数到了,连鬼都出来讨伐他了,他,无处可逃了。”
王满仓的咽喉,猛烈地颤动了一下,他感觉到喉咙里有一种针刺般的疼痛,他激烈地咳嗽着,王来好也跑了过来,捶打着他的后背,又给他喂了几口凉水,这才说道:“小爷,你啊,就是心劲太重了些,这大热天的,一天拉着重,跑两三趟县城,谁能受得了啊,我年轻时,最多也就是一个来回,但,那可是有牲口帮忙的啊。”
王满仓苦笑一声,摇了摇手,说道:“这不是干活累的,来好,我怎么就做了个奇怪的梦,你说梦见谁不好,咋就单单梦见俺四妗子。”
王来好笑了,说道:“你四妗子,是个嘴上不饶人的苦命人啊,她出身贫寒,是个没爹没娘的孩子,那嘴,比刀子都快,那心,比豆腐都瓤,就说在咱寨上住那二年,她的东西,只要是借出去了从来都是不要还的,三五块银元,她舍不得花,可谁家有事了,她眼睛眨都眨一下,就出了。嘿,好人没好报啊,害了血光之灾,就死了,连个完尸也没有啊,那样子,我是亲眼看见的,从胸口往下,那可是一刀一刀给片得血肉模糊啊,太狠毒了,太狠毒了,没法回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