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热的夏季里,正进行着一场大型的学习运动,而且,这是一场没有指导意见的政治学习,不仅王来宾不知道要学习什么,甚至连罗子七和李凤岐也不知道要学习什么,各单位找出新的、旧的报纸,找着符合自己口味的内容,主持人宣读一番,大伙听一番,再记录一番,讨论一番,便散了。第二天依然如此,渐渐地,人们总结出这次学习运动的规律来:一、没有口号了;二、不搞批斗了;三、可以畅所欲言了;四、不知道学习什么主题了;五、可以说说科技、经济、教育了;六、报纸的声音,有点乱。最后竟然有人说,是去年的一个重要社论和今年的一个重要社论“打架”了。人们似乎才觉得,此时,秋风已经凉了。
几经挫折,王全旺还是被中州大学历史系录取了,王小妮也不错,被中州师范学院外文系录取了,那几个知青考试得并不理想,只有顾美娟一个人,被中州农专给录取了,其他的几个,则名落孙山,又回到了达摩岭大队。萧大让和扈晨曦并没有出工的意思,他们决定复读,重新考试,其他的几个,则懒洋洋地软抵抗着,等待着苍天的眷顾。并没有太多的喜悦与惊讶,王满仓送走了两个孩子,继续运转着他的梦想。
没有发文通报批评,也没有过多的解释,郑冠球被免去县教委主任职务,到刚刚恢复正常运转的县政协工作去了,丰潮被降为一般教师,开学时,刘秀生接替他当了校长。免了丰潮的原因是,他在数十名高考学生的档案里,写上了一句鉴定语:该生不适宜录取!这或许也是田县一中教育史上的一个里程碑吧。
罗子七的工作队不宣而散了,具体的结果,没有人知道,有人说,这个工作队和丰子泽等人的案件一样,雷声大、雨点小,王满仓却不这样认为,他对表弟苏君峰说:“罗子七工作队这个雷声,之所以没有降雨,因为已经没有必要了,他所担当的使命,早已被‘大势’所取代,没有必要再喊下去了,而丰子泽的案件,雷声还没有真正响起来。”
苏君峰苦笑着,说道:“人家说的,是过程问题,你说的,是要解决的实际问题,其实,罗子七工作队要解决的问题,看似解决了,实际上,却并没有真正解决,在这个国度里,只有被‘大势’定下来的,才有可能成为真理,而丰子泽的案件,有可能会不了了之,这,也正是大势所趋,‘东边日出西边雨,倒是有晴又无晴’啊,一面在‘昭雪’、‘摘帽’,不可能再以同样的方式给他们戴上帽子的,而能追究他们的,只能是并不完善的法律,法律,是要讲证据的,讲证据的,二哥,时过境迁,证据没了,证据没了啊。”苏君峰已经醉了,这些日子,他不止一次梦见过他的母亲,也不止一次向上级举报过丰子泽的罪恶,可是,却一次次地石沉大海了。
吴大用也被任命为县社的副主任兼任生产站的站长,而令人不解的是,李俊才却被调整过来,当起生产站的书记,和吴大用搭班子了。邵献洲如愿以偿地接替办理了退休手续的陈文清,当上了土产站的站长。而大众食堂也改名为新华酒店,独立运营了。一切都在改变着,看似无意,实在有心。不过,这里面,何尝不是“大势”,大大小小的“大势”啊。
烟叶终于炕完了,也卖完了,袁天刚给老伙计渠四格清理完最后一大包青烟,锁上了烟叶炕的门,说道:“老渠,这个青叶子,吸着比黑叶子强些,那个黑色的,太冲了,这个好,吸进去,柔,还有点淡淡的香味。”说着,把那一大包青烟递给了渠四格,又问道:“青良那边,还没有信儿?我就不相信,这事就这么难办?听说,连反对你的丰瞎子都给出了证明啦,怎么还不落实呢?那些什么‘右派’,不是统一都‘摘帽’了吗?还有什么红卫兵,不是也全部被取缔了吗?听说,连‘打倒四人帮’那出戏,也不让唱了,青良、大奎他们是想干啥呢?这可不是他们的作风啊,是不是上面还有人反对你啊,不会吧,你一个小兵,他们反对你干啥?”对于袁天刚提出的这些问题,渠四格同样回答不了。
“他们在等,等上边大官的声音,无论是老渠的问题,还是老丰的问题,但有一样是肯定的,不给个小虫吃蜜、糊里糊涂地放在这儿,那是不可能的了。”站在棚子边的王满仓笑着走了过来。
“哎呦,满仓啊,你可是吓了我们一跳,这要是在往年啊,就俺老哥俩这几句话,恐怕够住班房的了,还好,现在没有人掰这鸡下巴子了,说了也就说了。不过,你要是这样说,还真有可能。老渠,你听,满仓都这样说了,肯定就没有问题了。”袁天刚安慰着渠四格,又看了王满仓一眼,说道:“你这个大忙人,好些日子都没有见到你了,今天怎么有空回家来了?”
王满仓笑了,说道:“可不是我自己回来的,看看,我们的老朋友,王长贵技术员也回来了,猜猜我们想干什么?我们要在这八十亩烟叶地里种白菜。”
袁天刚一愣,说道:“满仓,都啥节气了啊,常言说,‘头暑萝卜、末暑菜’的,现在,都过了处暑,快到白露了,种白菜,那不是闹着玩的吗?这八十亩烟叶地,明年种早秋就是了,费那功夫干啥。”
王长贵笑了,说道:“老袁叔,我们不是播种,而是移栽,就好像移栽烟叶苗、红薯苗一样,节省了这一个月左右的时间,是没有问题的。”
“肯定没有问题,老袁,你小子忘记了,田三叔卖了半辈子的‘骄傲’,那年他种的白菜,就是大秋作物旱死后,二婶子叫他栽种的白菜苗,你忘记了,老头吹半辈子了。”孙有才赶了过来,大声说道。
袁天刚笑了,说道:“对、对、对,我咋把这茬子事给忘记了,不过,咱可没有培育菜苗啊。”
孙有才大笑起来,说道:“啥事啊,要是等你想明白了,黄花菜都凉了,人家满仓,早已在自家的小菜园育好苗子了。”
众人又笑了起来,孙有才说道:“这,不是又白捡了一季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