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确实是给丰潮送钱来的,是他堂叔丰子成,几梱十块、五块甚至是二块面值的票子,凑齐了2000块钱,用一块大红布包着,如同做贼般送给了堂侄丰潮,嘱托他赶快睡,明天起个早找岳所长去。丰潮看了看天,确实是后半夜了。等丰子成走后,又过了一会,这才让王满当出门,回家去了。
冷清的月光之下,寨子里传出一阵阵狗吠之声。蹲在烟叶炕前看火的袁天刚抽着自己的旱烟袋,吐出一股股刺鼻的烟雾,自己炕的烟叶味道厚重,他喜欢这种浓烈的味道。这一炕,是今年的最后一炕了,全部是上部青叶,袁天刚品算着,如果卖不出好价钱,干脆就到加工厂,求人切成烟丝,给几个老伙计分了。
袁天刚刚刚送走两个儿子袁喜、袁欢回家去了。他们哥俩是来给老袁送晚饭的,老婆张三妮和大儿媳金莲到隗镇卫生院去伺候孙女袁晨去了。丰河这小子,下手够狠的,竟然把孩子的耳膜给打了个穿孔,鼻梁上的骨头也出现了裂缝,还有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让人心寒。虽说所有的花费,包括张三妮、金莲的吃饭钱,王南旺都给得足足的,说袁晨这是工伤,是为加工厂而受的伤,钱,花到哪儿,加工厂拿到哪儿,住院期间,工资一分不少,奖金还是一等,有什么具体要求,只管提。
袁天刚对于王南旺,并没有说什么,也不会说什么,人家一个大厂长,看到自家孩子受气后,冲上去把丰河揍了一顿,就是自己的亲儿子、亲孙子,恐怕也只能做到这个份上了。更何况,出事之后,丰河反咬一口,说王南旺和袁欢动手打了他,而且那小子也断了两根肋骨,有一只眼睛似乎也失明了。要说,自己这一方下手更狠些,要是搁以往,恐怕自己这一方要进去,人家那一方要出来的,毕竟他受的伤更重一些。如果丰子泽还活着,事情会闹得更大的。
袁天刚知道,在很多事上,他们离不开后院的人,他对两个儿子说道:“欢,你在南旺的建筑队,虽说是个临时工,可挣的钱并不比你哥少,往后,跟南旺更紧些。你也看到了,人家待咱是啥情义,光人,给咱家安排了三个吃商品粮的,你哥又提了队长,往苦县出一趟差,光补助,一天都十几块钱。这在以往,咱袁家连想都不敢想,人,得知道报恩。喜啊,明天你回城前,再到镇卫生院一趟,跟你娘、你媳妇说好了,虽说花的是公家的钱,那该省还得省。至于如何处理小晨这事,咱不发表意见。人,是加工厂的人,一切由王厂长说了算,他们姓丰的,想找人跟咱和解,我已经给丰子成说过了,让他们去找王南旺,既然孩子是工伤,就让公家处理。”
弟兄俩暗暗点着头,答应着老爹,默默收拾了碗筷,就准备回家了。袁天刚又想了想,喊住了老大袁喜,说了声:“再跟你媳妇说说,那个大队会计,能不干就别干了,经手的都是乡亲们的钱,多了少了,不好说,再落一身骂名,不划算,就咱家这情况,也用不着她那一个月不到二十块钱的补助。你们就没看看,老渠,人家这一夏天,捡拾个菌子,一天还捞摸个三块五块呢。嘿,让人家指着鼻子编排咱,图个啥?”
袁喜当然知道老爹说的是啥事,他点了点头,说道:“我早就不让她跟着俊刚干了,她一直说,等账处理完了,就交接,也不知道他们这账上,有啥窟窿,这些日子,孙俊刚也极少和满仓叔联系了,我怕……”
袁喜的话还没有说完,袁天刚已经接过腔来,说道:“你跟你媳妇说,她要是花了大队的钱,咱卖房子也给她补上,她要是没有花公家的钱,赶快交了,这会计,是一天也不能让她再干下去了。你说得对,孙俊刚这小子,近阶段有点怪怪的,大伙的送菜钱,都一个月没有结了,王松芳去找他的事,不是没有道理的。”
袁喜、袁欢哥俩答应着老爹,趁着夜色,向家走去。远远地看见一个人走过了小菜园,那背影,正是王满当。袁欢冲着王满当的背影骂了一句:“奶奶的,自家倒霉,倒是神三鬼四的,烧香祸害起别人来了。”
袁喜一惊,问道:“老二,咋啦?”
袁欢这才说道:“你这些日子到苦县出差去了,你不知道,八月十五那天,他家的厨房失火了,我们大伙给他救了下来,损失并不大。后来,西院的哥几个,又是给他兑钱,又是给他兑东西的,帮助他家建了两间新厨房,是我和后院的旺荣哥领着人给他家盖的。奶奶的,他不感谢我们,也就不说了,还隐隐约约听人说,西院二门的风水压了他们东院的长门,还说,南方邻居为‘离’,离婚的离,说什么‘离’就是火。好象是说,他家失火,是我在他家前面建新房了。奶奶的,这寨海子是我填平的,地,是公家的,我盖房,是经过孙俊刚同意的,关他屁事?”
袁喜是常年在外边跑车的,对于寨子里的事,也略有耳闻,于是说道:“老二,权当是个聋子,他,我们惹不起、躲得起。我知道,这些话是谁说的了,肯定是那个自认为风水大师的丰潮。上一次,人家王满囤领人给他爹修墓之后,他就去找过满林,说什么西院二门人,要害他们东院的长门、三门人的,嘴里念叨着的,就是什么乾、坤、离、坎,阴、阳、五行的,王满林根本就没有理球他。看来,王满当这家伙是相信了,这大半夜的,从桧树亭那边回来,肯定不会有啥好事,不信,你留个心眼,看他们两口子会干个啥事。自己过不好,怨别人,真他娘的是个人才。”
哥俩说话间,便到了寨门口,各分东西回家去了。
天,快亮了,东边已经渐渐暗了下来,熬了一夜的袁天刚又看了一下炉火,放了两铲湿煤给压住了旺火,回身掀开草毡子,要看一眼温湿度计,一股热浪便从烟叶炕里扑了出来,袁天刚激烈地咳嗽了两声,身子一歪,倒在了烟叶炕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