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的阳光,渐渐有了些温暖,街上的行人也多了起来。放学了孩子们,早已脱下厚厚地冬装,在街上狂奔着,叫嚣着。推着独轮车卖菜的也到了各个家属院的门口,乐呵呵地和熟人打着招呼。张金水哥俩还没有走到新华酒楼楼下,就听身后有人喊:“张堂主,别来无恙。”
张金水一听,笑了起来,能喊叫“张堂主”的人,肯定是熟人。因为他在化肥厂管理澡堂子这事,只有供销社家属院里的人和田县化肥厂里的职工知道。回头一看,果真认识,就住在自己的楼下,不过一时忘记了那个年轻人叫什么名字,只知道那人高得出奇,自己站在他身旁,刚好到他肩头。不过,这难不倒张金水。他笑着说道:“哎呦,原来是你啊,老邻居,走,到新华酒楼喝酒去,我请客。”
那人似乎并没有迟疑,而是笑了起来,说道:“张堂主,找苏县长去了吧?你这个县长的丈人哥,可真是太低调了些。”那人说着恭维话,脚步已经进了新华酒楼。坐在吧台里面的郝惠芳一见,笑了起来,说道:“马义哥,今天怎么不在上面吃啊?”话还没有说完,张金水带着张兼程已经走了进来。郝惠芳又笑了起来,说道:“我以为是谁呢?原来是俊经理的大哥,县长的大舅哥张堂主啊。今天让‘蚂蚁’请客,不给他掏钱。他们检察室,这几天管饭,在这儿扎着账呢。”
张金水这才想起来,那人叫白马义,原来是县社办公室的办事员,不知道什么时候调到县社检察室了。于是笑着说道:“小黑妮,谁请客都行,不过,都得请你这个大经理,你才最辛苦吗?”张金水和郝惠芳打着哈哈。自从在这后院住,他和很多人都熟悉,也和很多人开玩笑,对于这位郝惠芳与赖夫之的关系,他同样知道。
听见张金水说话,黄刺猬从操作间里探了一下头,说道:“我说哪儿来了条狗叫呢,原来是你鳖孙啊?”
张金水并没有回骂黄刺猬,而是问道:“八格牙路,黄军,四楼关押那些人,能吃饱吗?”
黄刺猬笑了,说道:“哪会吃不饱?球,不就是欠俩钱吗?又不是杀人放火的罪,还能不让吃饱?不信,你回去问您孩他妗子去。那个小叫花子,厉害得很,愣是闹得全县社不得安生。现在这事啊,真是软的怕硬的,硬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黄刺猬说到这里,又小声说了句:“姐夫,其实啊,最怕的,还是当官的。”
张金水笑着骂了黄刺猬两句,又对郝惠芳说了句:“先来两瓶张弓大曲。”说着,便上楼去了。二楼包间内,白马义早已落座,张兼程还站在那里,因为,张兼程知道,就是这个人,抓了春香。
张金水示意张兼程坐了下来,自己紧挨着白马义坐了,问了句:“白主任,是不是请一下你们那个杨主任啊?”
白马义似乎有点生气了,说了句:“喊他球侃?不用了,就我们三个。这位不是你们的张支书吗?我正想找他呢,我当初可不知道你们两个是亲兄弟,而且还和张俊是亲兄妹,要是那样,打死我也不敢动手去抓张春香的。老张,咱搁邻居这么长时间了,你也知道我这人,最认亲了,可不象老杨他们,跟条疯狗似的乱咬。”
张金水没有想到,白马义是如此直白地说出了他们内部的矛盾。心想,看来,此人这儿,有可能是个突破口,会少花钱,办成事的突破口。但是,这个时候,绝对不能急于求成,要绕着弯子问话,这便是问话的学问了。
问话的高明之处,便是如何把手伸到对方的肚子里去,让他抱住的葫芦开了瓢。一是废话连篇,绕道迂回,想问什么,偏偏不直接去问,而是言及其他,隐蔽目的,麻痹对方;二是明知故问,自己早已知道的事情,偏偏去问,让对方觉得自己无知,放松警惕,以便好问出自己真实想要的东西来;三是问到对方高兴处,尤其是对方自认为掌握的某种隐私,某种与别人不同的观点,让他大大地高兴一番、虚荣心得到极大的满足,想问的事,也就好说了。好多时候,败露信息的原因,不是败于自我防护意识,而是败露于自己的虚荣心。
张金水虽说不怎么成事,可在混人场上却是极度精明的,可谓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见个驴子会啊啊的主儿。他一面如熟人般夸耀着白马义的正直与仗义,一面说他们哥俩如何佩服象白主任这样的人,一面又说,象白主任这样的人现在是少之又少了,不提拔白主任,那是田县供销社最大的损失,云云。其实,白马义恐怕也知道张金水说的是瞎话,可这瞎话听着是如此的顺耳,如此的顺心,如此的令人得意,如沐春风,似乎单位不提拔自己,那就是一群浑蛋在执政。于是不用张金水再往下说,便如竹筒倒豆子般把田县供销社依法清欠的核心机密暴露无遗了。
“张支书,你们也太迟钝了些,如果老赖是真的清欠?张春香说出了隗镇桃园村代销店的情况之后,知道了你和王松理拿了这里面的钱,一片纸把情况送到县纪委,你还会和我坐在这儿喝酒,还会让金水哥跑到苏县长那儿找人?早把你和王松理给抓了起来。可是他一直不动,为什么啊?”白马义说着话,压低了声音。张金水哥俩,屏住呼吸,认真地听着:“一是想卖个人情,让你们找苏县长,等苏县长给他打招呼;二是想,啊,那个。”
张兼程愣了一下,问道:“那个,得多少?”
白马义看了张兼程一眼,说了句:“回去问问你们那个王松理去,人家可是陈家印亲自送过来的,一个数。你花的可比他多,恐怕得翻个倍吧,那还得看是谁去送。要是我,得俩数,要是金水哥,得仨数,要是你,人家老赖肯定不收。”
张金水笑了,说道:“白主任,来喝酒,喝酒。”说完,带头喝了起来。他知道,张春香这事儿,快到头了,他的小财路,也快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