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段时间之后,楼上的纺车又开始吱扭吱扭起来,而且声音比之前要大了很多。当时的纺车非常普遍,任何一个家庭,只要家里有女人,就一定会有一辆纺车。那时候的人们不像现在,市场上什么都有。他们要是想穿件衣服,就必须去亲自制作,而且还是从种棉花开始。
对任何时代的人来说,吃饭穿衣都是头等大事。所以家家户户的土地,除了耕种粮食之外,还一定要留出一部分来种上棉花。种出的棉花要变成布匹,期间要经过很多道工序。最重要的是先把棉花弹出来,去掉杂质和棉籽。然后再送到轧花车上去轧一遍,才能变成可用的棉花。人们把这种棉花搓成条状,再用纺车把他们制成棉线,最后再把这些棉线拿到织布机上,织出各种花样的棉布来。所以几乎是家家户户都有一台纺线车和织布机。
但我家的织布机从来都没有往楼上拿过,用的时候搬到院子里去纺线,不用的时候就放在偏房的杂物间。那么楼上的纺车声是从哪里来的?
这天夜里,楼上的纺车声再一次响了起来。爷爷思来想去,说这鬼怪们弄出其他声音还能理解,这弄出纺车声是要干什么?于是他就对我父亲说,你听,这纺车声又响起来了。你们说这会不会是邻居们纺线弄出的声音?我父亲和我两个叔叔听了爷爷的话,就仔细侧耳一听,那声音确实是从楼上传下来的呀。爷爷说,这样吧,趁这会儿声音正大的时候,你们先不要声张,悄悄到院外去,绕到我们的房子后面,仔细辨别一下这声音到底是从哪里来的。实在不行,就暗中到两侧邻居家去打探一下,看看他们家都有没有人在纺花。
父亲带着二叔出了院门,悄悄绕到我家房子后面。两人经过仔细倾听、辨认,最终确实认定那声音就是从我们家二楼发出来的。转身再看看东西隔壁的两家邻居,这时候早已经熄灯睡觉了,是一点声音都没有,根本用不着再去打听。于是他俩就又转回了家,站到我爷爷面前。父亲用手指着楼上说,这声音就是我们家传出去的,说着他又大声的朝楼上骂了一句,那声音当即就戛然而止了。
因为天天这样折腾,家里所有人都身心疲惫。趁这会儿没有声音,爷爷就吩咐我父亲们去那屋睡觉了。谁知道这一睡,更加猖狂的事就发生了。
因为疲劳,父亲和二叔走到楼梯间的床边,见我三叔早已睡着,两个人就和衣上床,倒头便睡着了。
睡着睡着,父亲被一阵动静给惊醒了。他感觉有人站在床边在拉他的上衣,当时他以为是我三叔因为寒冷,在迷迷糊糊中要拉下他的衣服往自己身上盖,于是就索性脱下来递给了他,然后就又继续睡觉了。
到了该起床的时候,意外发生了。父亲死活找不到自己的上衣,回头问三叔,说你昨天晚上是不是因为寒冷把我的衣服拽下去了?三叔听了却一个劲的摇头,说这根本没有的事,昨天晚上你俩过来睡觉的时候,我还醒了一下,然后就一觉睡到天亮了。全家人把房间都翻了个遍,但就是没有上衣的影子。这时候一种不祥的念头笼罩了大家的心头,他们都不约而同想到了楼上。这时候只见二叔转过身去,蹭蹭蹭几下,就顺着楼梯爬到了楼上。因为这时候天已大亮,二楼上也有个很大的窗户,所以叔叔能够把二楼的东西看的一清二楚。他在上面转了一圈,并没有发现我父亲的衣服,正打算下楼的时候,却突然看见在二楼的角落里,赫然放着我父亲的上衣 ! 二叔看见这个,当时就把他吓了一跳。他什么话也没说,弯腰拿起衣服,转身就顺着梯子下来了。大家看着我二叔手里的东西,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切全都昭然若揭了。
爷爷躺在病床上,看到这里就向外面招招手,示意他们几个走过来。然后对他们说,看来咱们在这里是住不成了。眼下咱们的地也卖完了,家里的粮食眼看就要见底,再这样下去,我们全家人非得饿死不可。这几天我躺在床上想了很久,咱们与其这样不死不活的熬着,还不如把这房子给卖了,然后带着钱到别处逃荒去。找一个人迹罕至的地方,靠咱家的几个劳力,再开垦出来几亩荒地,我看也不是什么问题。父亲和二叔听到这里,都异口同声的说,行啊,咋不行呢,我们早就受够这种日子了,还不如换个地方,没准运气就变好了。这俗话怎么说的?是树挪死,人挪活啊。奶奶听见这话,一句话也不说,躲到一旁,一把一把的抹眼泪。当时三叔还小,不知道卖房子要饭是什么意思,所以也就不拿什么意见,自顾自的玩耍着。
第二天,经常替我家写文书的那个老爷过来了,坐在我爷爷的床边,没好气的看着我爷爷,说今天孩子们把我叫来,听说你是要卖房子啊?
爷爷扭过头来,无奈的看着文书大人,说我家现在落到这步田地,也实在没有办法啊。你看现在我要不卖房子,眼看着我一家老小就要被饿死了。
文书大爷听到这里,就绷着脸说,不是我说你,你这也太不会过家了。你先前一次一次的卖土地,大家也能理解,毕竟你家发生了很多怪事,有些事也不是人力所能为的。但这回要卖房子,你知道有多严重吗?这房子要是一卖,以后你在这个村子里就没有立脚之地了,从此你全家就成了外乡人。你要是出去要饭吃,只要房子在,任何时候回来,这都还是一个家啊。这样吧,我先借给你一些银两,你想办法慢慢渡过难关。你爹活着的时候,曾经对我们都不错,我们都受过他很大的恩惠,现在给你掏点钱,就算是对你爹的报答吧。说着就从衣兜里掏出来几个银元,放在了爷爷的床边。全家人看见这个,就都嚎啕大哭起来。
文书老爷看见这个,眼里也流出了眼泪。过了一会儿,他看着我爷爷缓缓的说,有句话不知道我当说不当说,人这一生,不论富贵和贫贱,大多都与房子和坟地有关。人们要想改变命运,不是拔坟就是拔门。但这拔坟容易,花不了几个钱。但拔门就难了,就是要把门楼拔高,这相对就要花很多钱,一般的穷人是折腾不起的。所以有句话怎么说呢,是穷拔坟,富拔门。眼下,我看你家拔门是不可能的,但拔坟还是可以考虑的。不过你父亲的坟已经动过一次,肯定是不能再迁移了。眼下你的身体也不好,万一有个三长两短,你是不是考虑去请个阴阳先生,给自己也先看块茔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