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开口接话道:“来人啊!准备早膳吧。皇上也该来请安了。正好晋王夫妇也在,大家一起在这儿吃完再回吧。”
这回大多数女子都是欢喜的,她们要隔很久才能见到皇上。现在不仅是嘴,连她们的眼睛都安静下来,都在拼命思索:今天的装扮合不合时宜?如果今日皇上看到自己,召自己说话解闷或者侍寝,自己该说些什么,怎么说才能让皇上多记住自己。
除了悦妃。
悦妃今年才二十有四,却已是一宫主位,居于离庆安殿最近的景阳宫,与贤贵妃的长春宫、静妃的钟秀宫和良贵妃的长秋宫并驾齐驱,风头无二。这不仅得益于她争气的娘家崔氏,也得益于她出众的容貌气质和才德品行。
右丞相崔佑并非卖女求荣之辈。那年悦妃还是待字闺中的少女,怀着忐忑的心情跟着母亲参加宫宴。崔夫人将她精心打扮过,想要在宫宴上相看少年。她已是十七岁,早到了议亲的年纪,家中也有人来提亲,但崔夫人仔细考量后发现要么少年不太靠谱,要么家里婆母厉害,要么就是对方家里麻烦事多。
宫宴上,几个高门贵女有意刁难,反而让在场的人大饱眼福。《飞鹤舞》一出,席间佳丽顿时失了颜色,只有那一位仙女在场中央翩翩起舞。
醉眼迷离的帝皇看着场上的崔小姐低声喃喃:“得见美人兮,朕心甚悦。”将盏中酒一饮而尽。彼时,可能是后宫佳丽让他觉得无趣,不仅甚少入后宫,召了哪位妃子侍寝也是意兴阑珊。
善解人意的贤贵妃娘娘,正在帝侧伺候饮酒。当晚,与儿子商议一番就向太后建议将崔右相家的姑娘召进宫。太后自然要问问皇帝的意思,一来虽后宫管理大权在握,但此时并非选秀之时,自然要问问皇帝的意思;二来,此姑娘家世显赫,牵扯前朝之事,总要知会皇帝一声。皇帝听罢,不置可否,坐了一会儿,说了些别的话便走了。
第三日,在宫宴上看上崔姑娘的少年还未能跟家里人打定主意,打定主意的人家还未曾找好媒人,有现成媒人的又还未准备好聘礼,崔家便接到了太后懿旨,承了天大的恩。
崔右相每次想到那天,就在心里安抚自己,却又不敢说出来:“雷霆雨露俱是君恩。”
这边崔丞相刚勉强笑着打发走笑嘻嘻报喜伸手的内侍官,那边崔夫人和崔姑娘便抱头痛哭起来。崔相连忙遣散了仆人,捂住了她们的嘴巴。
好不容易收住哭声的崔姑娘,跪在地上拉着父亲的长袖压着声音哽咽:“爹爹!那皇帝比您还大上几岁,女儿不想进宫。况且,女儿一旦进了宫,这辈子都见不了几回爹娘了呀~”
崔夫人也走到他跟前哭:“老爷!求您想想办法呀。这可是咱们的心肝肉啊~”
崔相爷心中悸动,未免落泪拂袖而去。
第二日早朝,众多同僚诚心向他道贺,崔丞相微笑谢过。退朝后,在袖袋中带着圣旨的崔相求见了陛下。他跪在地上想说又不敢说出口,龙颜一怒,全族尽没之事古来比比皆是。他不敢轻易冒险。
最终,他委婉在其他话题中插了一句询问皇帝:“小女顽劣,学礼不周,恐伺候不好陛下和娘娘。臣真心惶恐!崔氏一家一百多条命,若因那孽女行事不妥,招致罪责,身为其父未能行教导之责,将无颜面见陛下和崔氏先人。皇上可否为崔氏转圜一二?”
终于,随意探讨政事的皇帝竖起了耳朵,有些不悦:“崔右相,莫不是舍不得闺女进宫?”
崔相立即跪地拜倒:“微臣绝无此意啊,皇上!臣句句肺腑之言,自接太后懿旨之日起,臣忧虑不安,唯恐小女福薄德浅,不堪大任。况且,”崔相闭了眼睛,壮着胆子开口:“臣自年幼进京赶考中举之后,鲜少回乡,早有回乡耕读之意。若陛下允肯,臣带妻女回乡之后,自当勤加督促教导,待他日……”
“妻女?”皇帝转眸看向他,眼神透着自然的凌厉。
崔相只得咬咬牙道:“若皇上允肯,自然是全族上下共同归乡。”
皇帝盯着趴伏在地上的他看了一会儿,离座而去。路过他时,顿了顿步子,却始终没说话。崔丞相就这样跪了不知多久,终于有个小内官进来说他可以回去了。
起来后发现腰腿酸软,后背一阵凉,原来是湿透的汗都凉了。
到了家,崔家人遣散了下人问情况。崔丞相摇摇头。一家人只能忐忑不安的等着消息,还得应付上门道贺的亲戚朋友。
结果,五日后崔家又来了内侍官。这次宣读的是圣旨,夸崔家嫡女千里挑一的才德品貌,赐了首饰布帛,还直接封了六品美人,着七日后抬进宫。
跪在地上的崔夫人,这些天寝食难安,最终等来这个消息,一下受不住,两眼一黑,头结结实实地磕在地上,晕了过去。
崔丞相还担心会被人挑理,但不管是内侍官还是听说的人,俱笑称是崔夫人大喜之下神魂移位,过几天适应了自家有个得圣眷的闺女就没事了。没人将崔夫人晕倒之事往其他方向想象过,羡慕嫉妒恨的也不过酸溜溜编排几句而已。
崔姑娘到底是崔右相嫡女,接圣旨时早已收拾好心态,落落大方谢了恩。
崔家心疼这个女儿,被内务大臣过来抬去皇宫之日,热热闹闹地大办了送亲宴。不对付的,面笑心恼地敬了几杯便走了。亲朋好友却是实实在在地为崔姑娘和崔家的好命感到高兴。
到了皇宫,皇帝几乎每隔三日便要去住在贤妃宫中的崔美人那儿,但从没让她侍寝。
等到崔姑娘十九岁生辰时,皇帝特意来陪她吃了一顿饭,晚上留了下来。
第二日,崔美人便接到圣旨,晋升嫔位,封号为“悦”。不仅如此,她在前朝从五品的大哥,擢升为四品骠骑将军,入职禁卫军,当了二把手。
此时,贤贵妃跑来邀功:“若不是有本宫慧眼识珠,悦嫔哪儿有今日的风光?”
贤贵妃那副嘴脸,自那夜起折磨着悦嫔的梦。
悦嫔对她无可奈何,就算参与到她们的党争之中也无法解了眼前的困局。悦嫔只能读书写字聊以抒发情绪,但再也没唱过歌跳过舞。
悦嫔说为报帝恩,向皇帝推荐几个儿时的玩伴。皇帝一听名单,竟都是世家之女。不似孤军奋战只傍功名的崔家,这些世家虽在朝中无甚要臣,但势力颇大,对朝中一二品大员都不假辞色。皇帝一琢磨,这倒不失为一个两全其美之法。
于是皇帝宴请了这个名单上的世家贵族当家人,隐晦的说了意思。都是千年的狐狸,根本不需明说。有三家立即说自己闺女并无婚约,择日便可进宫;或者说定亲之人无故毁约,将自家姑娘耽搁了。一出宫便着手给自家闺女退了婚,静等圣旨。
当然,其他没应下的贵族心中虽不屑于这三家的溜须拍马到卖女儿的程度,到底是没说话。即使跟这三家有婚约的,宁可私下解决仇怨,也不敢在皇帝跟前提什么。
于是,武才人、赵才人和郑才人便入了宫。她们高不高兴不清楚,但武家、赵家和郑家是真真切切地开心。这些年,皇帝对世家打压的愈发狠了,若是自家女儿在后宫得脸,那他们在外头也好过很多,甚至在朝中占得一席之地也未可知。
在二十一岁那年春节,悦嫔见到了时隔几年未见的亲人。母亲又老了些,大哥好像更壮了些,父亲眼角的纹络更深了。
临走前,崔相对送行的女儿使了个眼色,悦嫔便让左右退到远处,在空旷处小声与彼此说话。崔夫人早被安顿到远处宫门外的马车上,崔家长男正好站在崔家父女和远处宫女们之间,遮挡了偷窥唇语的视线。
见完家人的悦嫔,从前朝回到后宫,许是万分开心,第一次遣宫女请了年近半百的皇帝。
龙颜大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