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事情到这儿,算是利落干脆,谁都不知道胡氏到底是被谁杀死的。大家都以为是有人见财起意,但又说不通胡氏的马车为何在郊外。
直到窦家大郎去请胡家人时,避着女眷跟胡氏父亲说了所有知道的信息。胡氏父亲老泪纵横,悲怒交加,带着寄居在府中的义兄去了窦府。
那位宽肩阔胸的虬髯大汉不知何方人氏,身上透着股神秘。他给胡氏上香后,查看了胡氏遗体。窦胡两家为着给胡氏报仇雪恨,没人提什么异议,只把寸步不离的窦兴德支开了。
那位义兄查探一番后,面色严峻,又跟窦家老爷、窦家大郎和胡家老爷去了郡守府,跟随郡守大人见到了捕快和仵作,听了他们对此事的看法。最后拿到仵作递上来的藏于尸体的暗器后,那位义兄才开口:
“这枚暗器还有几颗?”
那仵作看了看自己的顶头上司,又怯怯的看了一眼郡守大人,才诚惶诚恐的解释:“从尸体中起出三颗,这是第三枚暗器,因为嵌入脊柱一时难取,刚刚才起出来。另两枚……”鼻尖渗出了细汗,舔了下嘴唇才说:“不知为何,不见了。”说着声音越来越小。
那仵作自然知道死者身份,对面的哪一位他都得罪不起。丢了这么要紧的证物,他的差事估计是保不住了,只盼能少受皮肉之苦。
没想到,那大汉竟点点头说道:“原来如此。其实这枚暗器也不该留下。”众人不明所以,大汉却闭了嘴不再解释。看那仵作诚惶诚恐的模样,拍拍他说道:“怕甚?你立了大功了!”说完,便揣起了那枚证物,大步离去。
其余几位大人老爷也跟着他出去,出了门那人忽然顿住脚步,似是被阳光晃了神。随后,什么话都没说,奔出郡守府衙,骑马离去。
胡老爷脸上有些尴尬,但义兄就是这样随性洒脱,他又奈何不得。而且,他也不想奈何他什么。如今义兄查的是自己女儿的死因,别说给他难堪,就是让他当众游街他都二话不说。他拱拱手,追着他去了,窦家人也告了辞,只剩下郡守大人脸色不好看。但到底没说什么,死的算是他的侄女,如今有能人替她昭雪,他这郡守没本事查出来,怎么好开口拦着别人去查。
那虬髯大汉回了窦府径直去找了窦兴德身边的小厮,问了当日窦兴德行程和各种细节。问完,又让小厮带路要去鱼幼姬处。众人不明其意,他又催得紧,窦家大郎便让小厮回去顾着窦兴德,自己带他去了。行至她院门口,那人并不进去,而是绕了一圈,看到鱼幼姬安好便躺在院门口的粗槐树上假寐。
窦家大郎实在憋不住,开口询问。那人却竖手指示意噤声,低声说:“要么回去,要么你也上来睡觉。待会儿有一场好仗要打,不要站在这儿暴露了。”
窦大郎听得云里雾里,但还是听从意思,上了槐树睡觉。
华灯将上未上之时,比浓夜更容易隐藏。那人睁开眼说了一声“来了”,窦大郎竖起耳朵听,才听见近处几步远掠过一个身影。大汉纵跃而下,直接扑向那个身影。窦大郎赶忙跳下去,拦住那身影去路。那身影灵巧一避,警惕地看向他俩,晦暗中可辨是个不足双十的少年郎。
窦大郎看着那个少年,感觉不出什么特别,只有那双淡漠冷静的眼神给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多年以后回忆起来仍心有戚戚。
那少年并不跟他们恋战,分别跟他们交过手之后便钻进树林不见了。后来几天又来过两次,似是非要取了鱼幼姬的命不可,都被守在外面的那大汉挡住了。
最后一次,他似是发了狠,如毒蛇般攻向那大汉,那汉子仗着身子厚实魁梧,硬生生接了一掌后,手成刀式劈其右臂,咔的一声断了。那少年闷哼一声,腾空而起,曲腿向他踢去。那大汉以肘阻挡,那少年借力纵开几丈远,抛了一枚暗器消失在夜色中。正与尸体中发现的暗器一模一样。
这少年便是狼牙阁的丁牙,胡大小姐花了重金请来掳人的。但虐杀的种种手段却是胡大小姐自己亲手做的。狼牙阁追求效率,不做这种画蛇添足之事。那大汉一看那枚藏于尸身,来不及收集回去的暗器,便知道此事跟狼牙阁有关。听小厮提起鱼幼姬的刻意,更知道鱼幼姬要么是主使,要么就是个共谋。不管怎样,鱼幼姬是突破口,需尽早盯着以防生变。是以,那大汉在鱼幼姬院外守了四五日,直至窦兴德气冲冲提剑而来。
此刻,窦兴德站在郡守府院门内,截住了要出门的胡大小姐。胡大小姐笑意吟吟的看着几乎崩溃的窦兴德,走到离他的剑尖寸余处站定。窦兴德真想一剑杀了她。
那女子却温言说道:“四郎~我知你心中不好过。若能让你好受一点点,我情愿死在你的剑下。”
窦兴德有些意外:“这么说,你认下了?”
胡大小姐眼神平静道:“四郎若说的是对你的情意,那我当然认下了。”
“少给我胡扯!”窦兴德暴怒,剑尖斜向前锋利的剑刃对着她。
那女子却看了一眼横在颈间的剑,似乎十分满意,眼睛亮亮的说:“我就知道四郎心里有我。你我一同长大,幼时你便常常说要娶我做妻子。那时婶婶也喜欢我,我们俩的事都与我母亲说好了的。”她眼神突变得狠戾愤怒:“都是她!横在你我中间,生生拆散了我们之间的姻缘。你认识那么多女子,她跟那些狂蜂浪蝶有何不同?凭什么她只认识你几年,便让你那么坚定的娶回家?家世、容貌、才华、风情,处处不如我,凭什么她就能抢走了你?”
她越说越激动,越说越大声,她的脸诡异的颤抖起来。
窦兴德想都没想到她会这么说,一时间被她带起来,回答道:“你在说什么?那不过是儿时玩过家家时的童言稚语,如何当的真?你这些年退了几次亲?说什么这种胡话?”
胡大小姐得父母宠爱,定亲三次,退亲三次,最后决定招上门女婿,又迟迟不招婿。坊间传言都是父母爱她爱得狠了,舍不得让她去婆家遭罪。前两次确实是郡守夫妇看女儿实在不愿意,于是赔了礼退了亲。第三次,胡大人说什么都不肯退亲,定亲那家也是个豪门望族,胡大小姐其实是高攀了的。但胡大小姐拿了父亲的账簿,以他仕途和家族兴衰相威胁,硬生生逼着父亲去退了亲。
她马上喊道:“你觉得我为什么要退亲?你以为我在这儿,一直等着你回头看看我,不痛苦吗?你以为我不想像别人一样风光大嫁成亲生子吗?可我不甘心!明明你是我的,她凭什么抢走你?凭什么?”
窦兴德看着她这副样子落了泪:原来是因为自己,胡氏才那样惨死。
他无力道:“你又何必执着于我?我家世不如你,非嫡非长,我有什么可让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