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司宫立即心领神会,让众人出去。
皇帝看着姗姗而去的众子女,知道他们都求什么。只有一个人,他看不清楚。他本可以不来的。
他艰难开口,留下了三王爷。三王爷离门坐得近,奈何他身体不好,还要侍从搀扶,刚要走到门口却被叫了回来。又走了好一会儿,才到皇帝床前坐着。
皇帝觉得自己躺着,在老三木然深邃的眼神下有些不安。挣扎着起来,大司宫从善如流地给他垫了后背。皇帝的视线比缩在椅子里的三王爷高出半头,这视线高度上的优势和后背传来的可靠给了皇帝信心。
他吃了一口大司宫喂过来的小粥,有些不知道开口说什么。一般这种情况都是对面的子女先开口表达关心或者担心,皇上就有话说了。
可是老三就是脸上无悲无喜木然的看着皇帝,不说话。但那眼神没有攻击性,也不让人可怜,并不让皇帝感到冒犯。
只是这样沉默着也不是事儿,最终皇帝虚弱的开口:“老三,你也来了。”
“父皇不安,儿臣该来。”语调平平,不怒不喜。
“你身子也不好,以后就不用跑这么远了。”
三王爷没说话。
皇帝继续找话说:“日子过得如何?”
“父皇知道。半年前王府添了个姑娘,明侧妃多年无所出,一朝得女,甚是宠爱。”
“哦~孩子会走了吧?”
三王爷眼中稍稍起了波澜,道:“才六个月,还不会。”
“会说话了吗?等哪天带进宫给朕瞧瞧。”
“还不会说话。”三王爷垂下眼皮。
“哦!”
偌大的寝室陷入沉默,大司宫站在旁边都尴尬不已。
“为父当年……”
“父皇!”大司宫震惊地看着三王爷,竟敢打断皇帝说话。这三王爷看着是磨了性子,怎的行事还像以前那般不知轻重。
皇帝却不生气,好脾气地听他说话。
“儿臣这些年获三儿一女,日后也会有很多孩子,也算子嗣繁茂。自此才明白父皇的为父之心。”
皇帝欣慰地点点头,更有些后悔当年对他的狠心。
“三个儿子出生时,儿臣正汲汲营营,忙得连他们的面都见不上。有一次,儿臣忽的心血来潮要亲近三个孩子,竟吓得当时才两岁的幼子哭说不认识儿臣。王妃现在还要说笑此事。”
皇帝听到哈哈笑了几声,三王爷微微抿了嘴算是笑过。
“可儿臣这姑娘不一样。在侧妃孕期儿臣便戴罪赋闲在家,整日无所事事,便陪的多了些。这才发现生命的奇妙和孩子的有趣。她在母亲肚子中一天天长大,那渐渐隆起的肚皮下有个小生命,听到人声还要踢蹬两脚。多新奇啊!
她出生的时候,磨了她母亲一夜才出来。抱过来一看,小脸皱巴巴的一点都不好看,且脆弱如蝶翅,感觉一碰就会碎。着实让儿臣慌了手脚。”
三王爷平静的述说,眼神中透露着淡然和慈爱。皇帝吃着粥心中想起了太子出生的时候,那是他珍藏的美好记忆。
皇帝欣慰地点点头,说道:“好好好~你一家和乐,过得美满,为父也就安心了。”
三王爷并不搭皇帝的话,继续说:“可能是看着她出生长大,心中对这姑娘便比几个儿子更亲厚几分。即是现在,儿臣心中念的想的是那闺女的咿咿呀呀踢蹬脚的样子,是她熟睡的样子。几个儿子都长大了些,常常去儿臣跟前背书诵词,渴望获几眼注目。若儿臣说一声好,他们连着他们的母亲都要雀跃几天。”
皇帝越听越不是滋味,刚要打断他转移话题。垂下眼,淡淡说话的三王爷,抬眼看向皇帝,眼神似是能看透对方的心脏,问道:“父皇!儿臣也是您的儿子,到底比南木昊差在何处?是差在生母不同?还是差在天资上?”
大司宫听见三王爷直呼太子名讳,吓得喂皇帝的羹匙一抖,险些洒出来。皇帝却没开口吃下,嘴唇蠕动刚要张口回应,三王爷又抢先说道:“这姑娘的出生,终于让儿臣明白了。儿臣哪里都不比他差,或许父皇对皇后和对母妃的情感有所深浅,但这不是原因。真正差的是您的心。”
皇帝还没开口吃粥,大司宫识趣地撤下碗筷,无声挥手让人退下,自己则退守恭立在离龙床几步远处。皇帝父子的视线中只余彼此。
偌大的寝宫静默了几息,皇帝深深叹了口气,道:“老三!当年,是你做得太过了。”
身居高位多年,头颅向天太久,别说低头,连平视他人都感觉像是受辱了。
三王爷的嘴唇轻轻扯开弧度,直至露出了牙齿,眼神慢慢变得邪恶,声如鬼魅:“父皇!夺位之争本就是你死我活。何况南木昊这个废物,就是个酒囊饭袋,全靠你庇荫才能稳住这储君之位。儿臣不过是杀了几个人,让你看清楚他没有能耐承接这江山。你却因此赐我毒药毁我罚我?”
他声音逐渐加大变得尖利,试图站起身,却又支撑不住摇摇晃晃地倒在了椅中。
皇帝皱眉怒道:“老三,这么多年,你仍不知悔改。黄河决堤,百姓受损,于皇家无益。你怎可为了一己之私,公报私仇,在太子做的工程中做手脚?那时死了一百二十八人,其中不乏有孩童和国家栋梁之才。你怎的如此分不清轻重,拿臣民性命做饵?老三!做事要堂堂正正,不可行此阴谋估计,此非皇者治国安民之道。你觉得你这样褊狭狠戾的性格,能当得起江山社稷吗?若真让你坐了这龙位,估计你在位几十年间腥风血雨不断,人口不继,田地荒芜,都要让你杀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