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坐回龙椅,脸色不悦,似是在说南木府的事也需要这样大动干戈。但他好像又是好脾气的询问:“南木府怎的了?”
“回陛下,南木府众人……众人皆冻死了。”
“什么?”皇帝又站起来,震惊道:“南木府又不缺银两买碳,怎么可能冻死?”
南木夫人的母家也是个豪门大族,朝堂之上多的是他们家的门生出身,立即竖起了耳朵听。
“回陛下,卫护南木府的禁卫军报来说是南木府众人是有意为之。这是南木夫人的遗书。”
皇帝点点头,让人呈上来,看了两行就手蒙着眼睛再也读不下去。
他招手让王司宫来,哽咽着点点头,眼中泪光闪烁。
王司宫确认了一眼,开始诵读南木夫人的遗书:
“妾曾闻古有殉夫守道,今难再出如此烈性贞洁女子。妾无如此大义,奈何殿下夜夜入梦哭诉异世之荒凉孤寂,盼求与儿女团聚之日。妾愚昧少慧,无能承殿下之志,夺——”
王司宫停下来,看了一眼伤心失望的皇帝,继续高声诵读:“夺回大权,传于正统。妾有负于夫君临终所托,深感不安。而今,脚下无一我南木正脉之寸土,眼前无明日之期盼,又恐子孙背负此艰险厄运,或被残害致死。不若举家奔赴异世,与殿下团聚于黄泉之下。妾诅咒——”
王司宫不敢再读,满堂百官也不敢再问。心有疑虑的也不敢再多嘴,只离这事儿远远的。一时间所有人低下头去,朝堂之上惟有皇帝低低啜泣的声音。皇帝摇摇头,叹息南木氏子嗣之凋零,更呛的南木氏的王爷们鼻子发酸。
最后皇帝大声痛哭,扶着龙椅扶手坐不起来,口中大喊:“祸不及妻儿啊!朕和兄长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嫂嫂也常常进宫陪侍母后左右。嫂嫂怎的如此糊涂啊?我那些侄儿侄女啊!啊————”
皇帝哭的忘了自己,自称为我。虽说是新君,也是罕见,群臣悲痛,劝陛下保重龙体。
最后,早朝在皇帝的痛哭声中结束,并一连几天免了早朝。不必问,问就是皇帝在悲伤中无法自拔,夜不能寐,食不知味。
这些大臣哪儿还有脸叨扰皇帝,让他想办法解决自己手头上的烫手山芋?
一个个来皇宫的时候倒是没被拒之门外,但走到庆天殿自己都不好意思进门了。
最后一个个只好自己硬着头皮干了。
五日后,皇帝上朝,朝堂之上要他头疼的糟烂事儿果真少了很多。
他当堂颁布对南木府行护卫职责的禁卫军副统领林大等人的处罚,以示对南木府妇孺的重视。
当夜当值的那一队禁卫军,全部剥夺一切官职,行杖刑四十杖,发配辽北充军。
林大上路后的那晚,王司宫秘密过去送行,将一瓷瓶和一小方印信交给了他。
临时用破庙做的牢房,只关着林大一人,是王立春暗中安排的押送人员在还林大昔日的恩情。牢房墙壁上一小方的窗户里,透过冷冽的月光和寒风,半隐在光线中的林大,定定地看着王立春,心中不知作何想。
王立春压低声音,细细交代着林大去了辽北后要办的事儿。林大是同王立春一起在掖幽庭长大的孤儿,一生所学都是如何效忠服务选择自己的主人。当时他们在一众受训的侍者中并不出众,当时的七皇子也并非宠儿。轮到七皇子的时候,他只能算是在矮子中拔大个儿,选了他们俩。
在外人看来,当今圣上开始争嫡是在先皇给机会之后。其实,很早之前他就有了野心,悄悄将林大安排出去。这些年见不得光近不得身的任务全由林大完成。而林大不负所托,不仅这些年的任务都完成的很好,又给当今圣上培养出了一队又一队死忠陛下的人。这次跟着林大去往辽北便是其中最忠心、能力最强的一支七人队伍。
“……去了辽北,要先伺机亲近颜家,在军中得势后,再处理颜家。顺序一定不能忘,否则就算颜家没了人,辽北军也不受你控制,也就不受都城控制。……”
王立春还要再重复已经说过几遍的话。林大突然抬起右手捧住王立春的脸。王立春的声音戛然而止。
热烈的温度自林大的手掌,透过王立春包在脸上的围巾传过来。
王立春怕别人认出自己,不仅换了衣服,还将自己的脸包的严严实实的,只露出一双眼睛。此刻那双眼睛里透着惊讶、紧张和期待,身体一动不敢动。
林大粗犷的脸上放出一抹得意的笑,收回了手。
行了,知道他心意就行。
“立春!你该娶媳妇儿了,咱们不是说好老婆孩子热炕头,比赛谁生的多吗?”
王立春僵直的身体放松下来,为自己的心跳感到难堪。心跳的那么大声,都怕林大听到了。
王立春垂下眼皮,没有说话。只有他知道自己有多失望。但是,他希望林大做什么呢?希望林大说些什么呢?
不可能的。至少对我们这种下人来说,这是一种奢侈。
坊间传闻,五王爷有位爱妾,十分得宠。这位侍妾睡觉时不小心压住了他的衣袖,他不忍推醒,便断袖而走;这位侍妾酷爱吃荔枝,便花重金着人每日快马送新鲜刚摘的送来享用;甚至,他向陛下上书请求赏赐一块儿地皮,打造一座纯金宫殿给他爱妾。陛下没理他,还斥责了一顿,才让他打消了念头。
只有少数皇室之人知道,那位爱妾其实是位男子。
连皇室之人都不敢明目张胆的与自己所爱之人在一起,更何况他们做下人的?这注定是没有结果的开始,那便不要开始了。
林大似是能听到他心里的声音,无奈的说:“其他的,咱们这种人想不了,想了也得不到。就算没碍着谁,这个世界也容不下我们。”
我们?
王立春震惊的抬起眼皮,正好撞进林大深湖般的大眼中。那双眼睛里暗涌波动,交织着欲望和不舍,仗着没有别人能看到,趁着最后这次机会,正在放肆的毫无保留的要让对面的人知道自己的心意。以后——以后也不知道能不能再见。
王立春眼中蓄起泪水,攥了攥拳头,猛的站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