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马上提笔回信,报告这些天的成果。
其一是他经过多日查访,终于想到一个看似意外巧妙之法:在井中投毒。届时斩草除根,颜家断不可能再有任何威胁。
其二是他锁定了可留之人。此人正是颜府庶子颜正廷。林大提议圣上,可在过年时召边关子弟进京。
他们趁着过年,整个颜府聚在一起时动手,再把祸事推卸给一个与世子不睦的副将身上,必能神不知鬼不觉。
林大写完,暗自垂泪,扼腕叹息了一番。自来到辽北,真正接触了颜家人,他才知道拥有胸襟、本事和勇气的颜家人是什么样。
他觉得自己再活五十年都无法成为他们中的一员。
连最不中用的那个颜家二郎,也是个颇有才情和武功的。可见颜家对子嗣教养极严。
这样的颜家,为什么一定要因为莫须有的猜疑就要举族覆灭?
有时林大心中燃起正义之火,恨不得开口告诉了镇关侯。但想到自己的下场,尤其是远在都城陪侍君侧的王立春可能面临的局面,终是没能狠下心来张口警告。
很快,年关到了。皇帝下发文书,言明这是新皇登基后的第一个新年。为防他国入侵,也为安抚军心,下令戍边的官员将士及其嫡长子孙,无召不可回都城。
另有口信:至于贺岁等琐事,随意派个未婚子孙过来涨涨见识便可。都城多有议亲待嫁的贵女,若能在都城和边境之间联姻,对大央来说有百利而无一害。众卿尽可放下嫡庶之见,多给成年子孙机会。
其他边境大臣听了不知是高兴,还是忧愁。但颜府中镇关侯和世子长吁短叹,倒是愁了不少日子。颜府子息虽旺,但扒拉来扒拉去,只有那不中用的二郎符合皇上的条件。
未婚、庶子!
镇关侯五个儿子两个女儿。四个儿子成年了,但未定亲的只有颜正廷。他下面的三郎和四郎都定亲了。
唯有二郎颜正廷!
近些的知道他是个纨绔子弟不中用不肯嫁;远些的,若是不要侯府的脸面,镇关侯倒是有些至交好友。只是镇关侯每次提笔写信要向友人求亲时,总觉得不是个事儿。
高娶,自是他一个庶子不用想的;平娶都没人看得上他;低娶吧,他那姨娘哭闹着也不肯,侯夫人也皱着眉头不说话。
侯夫人是想着:本这庶子就不争气,再娶个小门小户的女儿,别说指望他们教养出色的子女了,撑住门户都是个问题。日后拖累她儿子不说,二郎的子孙更是没有盼头。一代代专啃食她这嫡子这一脉过活吗?
“左右才不到二十,再多等些日子再看吧。”
侯爷只得妥协。
如此这般,颜正廷的婚事倒耽搁下来了。
他那姨娘知道皇上的旨意那一刻起,就禀报了侯夫人给颜正廷准备行囊。侯夫人想了想默许了,也许到了都城能有所转机呢。再说了,去了都城就是搭上个门户比自家低一些的,到底是在都城长大的,见识涵养也该差不了。至于他不懂事,怕胡闹这些,派两个稳妥的长辈跟着也就是了。
这两个长辈就是颜家幸存的七叔公和五叔。他们的儿子都是在都城落根后另娶续弦生的。因此七叔公和五叔家的儿子才看着差不多大。
过年了!
辽北苦寒,却也要热热闹闹红红火火的过一个年。
镇关侯府高高挂上无数的红灯笼,就图个喜庆。等那些灯笼里的油燃尽时,却没人再来添油。在晃动的红色光线下,哀嚎的镇关侯府犹如修罗地狱般让人毛骨悚然。
林大办事利索,一切顺利!
不过几天,万事尘埃落定。
只镇关侯最后撑着一口气,召见了林大,问他为什么。
林大将本来要脱口而出的推脱之言咽下,含泪说了句:“圣心难测!”
然后跪倒在镇关侯和世子面前,高喊了一句:“侯爷、世子,一路走好!”
林大脸上淌着温热的泪水,不像是装的。
就算是装的也算了。来世一遭,恩恩怨怨富贵权势一切随风。
镇关侯口含鲜血,哈哈大笑,喷了一口带着怒气的血,走时胸膛中没有一丝浊世俗怨。
世子含泪拜别父亲,对林大点了点头,转头去陪还剩下的妻子和一个女儿,高唱辽北民歌送走了爱人爱女,才放心离世。
颜府众人面对死亡的超脱淡然,给林大留下了刻骨铭心的警示。他似是明白了什么,只不过说不出来。他想如果是王立春在这儿,定能说出个一二三来。
“犬马一生匆匆过,富贵荣华皆成尘。
祸也?福也?恩也?怨也?
罢了!罢了!
不过赤条条来玩一遭!”
镇关侯走前慷慨激昂随口念的几句,久久回荡在林大耳边,加上他坦然赴死的从容模样。林大对他生出的敬意无人能及。
因被好几个军医断定是“瘟疫”,与颜府相交匪浅的辽北军核心层人员,或自己不愿、或家人的劝阻下,离镇关侯府和满院的尸骨保持着距离。
林大此时已经是世子手下颇得力的副将。因诚心敬佩镇关侯一家的人品,哭倒是哭得真诚。在所有人震惊的目光下,也无所畏惧地亲自领着一队人马办理后事。
他本来想给镇关侯父子留个全尸,奈何一听是瘟疫,当地百姓、甚至是辽北军高层都提议“焚烧尸身,免得瘟疫扩散”。这虽是常规操作,但想到颜氏一族的冤枉和他们对辽北军、辽北百姓的呕心沥血,实在是有些唏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