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来的次数多了,与洛慕笙相处的时候久了,她某一天忽然在侍女貌似无意的话语中发现真谛:洛公子虽然长得不像皇帝,但习性作派真是比太子还像亲儿子。
她明白这是当时的文太后要说给她听来离间他们夫妇的。尹氏对太后的恶意浑不在意,但这个发现却让她留意起来。
是了。
小小的洛慕笙眯眼深思的模样,与皇帝一般无二;
偶尔陷入自己的思绪时搓手指的动作都像是复刻的;
他们喜欢吃的、喜欢用的,甚至性格都很像。
尹氏自忖:笙儿怎么可能是皇帝的儿子呢?这件事怎么可能发生?
她是亲眼见过洛行之照顾怀着洛慕笙的何潇儿,生下之后开心幸福的样子,她也看到过的。何潇儿对洛行之不像有假,言语间透露出期盼孩子随洛行之一般英勇威武的心情。
要么,自己这猜测过于离谱;要么,笙儿确实是南木铮的儿子,但洛行之夫妇并不知情。
这怎么可能?哪个女人怀了孕却不知道怀的是谁的孩子?
想到这里,她的心脏突的一跳,被她自己的想法吓得脸色刷白。
过了好些时候,她才趁着过年守岁下人们玩的正高兴时,带着贴身侍女去给宫中的内官和宫女们发赏银。本来这种事不需要她亲自来,但她素来仁慈和善,她来了更好,下人们都很开心。管事的宫令和掌使指挥着一众下人排队领钱。领完了,尹氏仍然没走,与他们一起说话解闷。
大家闲聊起来,慢慢的说起鬼故事。尹氏故意将话题引至六七年前的庆天殿。果然就有个小宫女说起来,说柳儿姐姐某日忽然失踪,许是偷偷跑出宫了。
这小宫女说的柳儿,尹氏是见过的,天生媚态,身姿婀娜,确实是个上等的暖床婢。她状若无聊细问时间,竟是在洛行之夫妇进宫留宿那一晚。一说起那晚,又有几名宫婢说起当夜的不寻常,如前殿和后宫之间的门上锁,直至天明才开;前殿当值的都打发回去了,说另有人值守,第二日互相询问却发现谁都没去;还有,当年在庆天殿主殿当值的,都出宫去了,有两个还不到年岁呢。
他们一脸羡慕地叽叽喳喳说起多年前的风闻旧事。而尹氏的脑子却嗡嗡地,似是在天旋地转。
她不知道皇帝如何做到的,也许是何潇儿自愿,更可能是……皇帝下了迷药。反正,笙儿应是皇帝亲子没错。
那这么说来,偌大的洛家一夜之间尽数被杀,仅仅只剩下洛慕笙这个皇帝私生子,……
夜里,她细细琢磨此事的诡异之处。想到这里却不敢再想下去,在暗黑的夜色中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她与南木铮成婚多年,本以为了解他的为人。可现在她想问问:他到底是谁?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尹氏只是要了解事情真相,并不需要诉诸于口,更不是要到处宣扬。她不需要证据,只要知道真相就够了。
自此,她更是教导亲生的两子一女要对洛慕笙多加照拂。就算不是同父异母的亲弟弟,他一个失去双亲的孤儿也需要有人温暖他。
后来,她发现皇帝越来越倚重晋王,让他游走于军队与朝堂之间。她便规劝太子多加亲近晋王,告诫任性的太平公主不要惹晋王,醉心木工的楚王她倒是不担心的。
再后来,偶然听太子说起晋王频频向他献出良策。她从这些一条条良策中,看出晋王的不凡智慧与隐藏的野心。
当时尹氏在思考过后,决定做个选择。于是她与太子促膝长谈,左右敲击,发现太子其实根本无心争储,反而只想像醉心木工的弟弟一样,做个闲散王爷,与太子妃和子女逍遥度日。听完,尹氏做了选择:不去处理晋王,反而更要拉近与晋王之间的关系,为两子一女铺好后路,防他日有变。
她当然不确定晋王一定可以成事,但她将皇帝对晋王的重视和偏爱看在眼里。但就算是皇帝,若真的可能会伤到太子性命,她也会拼死相搏,以命赌天。
这么多年,尹氏不将处处与太子作对的齐王看在眼里,是因为她知道齐王及其母妃贤贵妃根本不得圣心。而且,他们母子也是一对蠢货,稍微给点蝇头小利,就会因小失大,错误百出。她只要隔段时间就给他们设置个障碍,让他们母子不至于真的骑到太子头上去就可以了。
但晋王不一样。尹氏敢确定,皇帝心中最欣赏最偏爱的就是晋王,最属意的储君人选也是晋王。看当年太后让宫女离间帝后之心就知道,文太后也是知情的。况且,晋王被封王后住在宫外,洛府隐藏的势力有多少有多深她不清楚,只能按照最多最深来揣测。争储之路凶险,太子仁善,楚王一门心思钻研木工两耳不闻窗外事,太平又是个只知道吃喝玩乐策马任性的。若不想她这一支嫡系血脉落的当年南木府一样的下场,那只能她自己来。
因此,当南木铮传位时,她没出声反对,因为延儿本就想要过个闲散人生;
当南木铮说笙儿是尹氏的骨肉时,她没有否认,因为她需要这一层关系来护着两子一女的性命和荣华富贵。
本来,她对南木铮不抱什么希望,对他也没什么心思了。可是,夜里难受的样子如垂死挣扎的困兽,太可怕太让人难受,她实在是不忍心啊。
如今看来,给南木铮下蛊的并不是皇帝南木笙。那么嫌疑最大的就只剩下洛家的兄妹了。
皇帝看完古籍上的那两页,将其放回托盘之上,缓了缓才说:“可能是在寿康宫待久了,发了失心症。”
“皇上!毕竟是生父。”尹氏言有所指地盯着南木笙。
南木笙迎上她的眼神,犹豫闪烁的眼神慢慢变得坚定冰冷,说:“举头三尺有神明,也许是天道轮回吧。”
尹氏惊的凤眸一缩,心中闪念:洛府应是南木铮屠杀的。难道何潇儿也是吗?还是说这么多年的仇恨,即使知道那是自己亲生父亲也无法化解了?
但尹太后出来前便打定主意要为南木铮请命,这才将凤冠华服都穿了来。她略定了定神,起身直直跪倒,对着南木笙行大礼,求他救救太上皇。
南木笙急忙避过,有些愠怒地开口:“朕敬母后细心养育朕十年,从小到大对朕温柔和善,绝无苛待。朕快忘了亲生母亲,一想到母亲心里浮现的就是您的身影。”他转过身,冷冷开口:“可是如今母后也要挟恩逼迫于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