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对南木铮最大的惩罚。由他最深爱的、爱了一辈子却没得到的女子所生的唯一一个孩子下手杀了他,必定比凌迟之刑更折磨他的灵魂。
然而————
宫变那夜,得知身世的洛慕笙显然变得挣扎犹豫。洛慕峻心中暗恨洛慕笙的优柔寡断、忘恩负义,甚至认贼作父。可他无法改变洛慕笙眼中闪烁的不确定。
幸好,他有个深爱读书的妹妹或者说——女儿。
几年前,洛慕琰翻阅古籍时偶然发现南疆蛊毒。仅仅是寥寥几笔的描述就让她汗毛倒竖,心惊不已。她当作趣闻告知来看她的洛慕峻。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洛慕峻细细揣摩那几行字,又找来大量古籍查找钻研,终于让他分析出南疆蛊毒所在的位置。
他立即差遣沈万三令他亲自带人去寻,从一个没落小族之处重金购得一对子母虫蛊和照料虫蛊的小姑娘。
是的。当洛慕笙忙着起事、忙着与颜瑾淑花前月下时,洛慕峻却忙着整顿洛家人事财产。
他年纪渐大,料想也是时候展现出成年人的智慧了。于是他从这些年野心渐大的沈万三入手,费了一番力气,折其双翼,收归麾下。沈万三是洛府旧人中的领头羊,沈万三臣服于洛慕峻,那所有的一切都很顺当了。此后一年之间,他又将沈万三的布局和人脉打散重组,到寻找虫蛊之时已经是洛府以及沈府实际的掌权人。
他将虫蛊细心安置好,静等洛慕笙起事。若是洛慕笙一剑杀了南木铮挺好,南木铮死前必定跟他死前一样震惊和难过。那种切心的背叛感,那种一片真心被摔回脸上的感觉,想象一下都让人畅快。
若是不能杀了,关起来也很好。让南木铮尝尝虫蛊的味道,折磨一番再杀了更好。
洛慕峻没有考虑过南木铮为了求活将洛慕笙的身世秘密说出来。这么多年,日日在眼前都没有说出口,到最后肯定也不会说的。
而且,上一世洛行之游走于军队、官场、宫廷与豪门之间,对谋反这种大事有多难做他很清楚。看起来好像有钱有军队就可以了。但是真正做起来会发现处处是桎梏,人人都是皇家眼线。到最后一般都会远遁山林或当土匪抢劫度日,或开荒耕种从底层开始。前世,他不知剿灭过多少这样一股股的小势力。谁不想称王称霸?谁不想做天下君主?不过是力不从心罢了。
可是洛慕笙行事却无比顺利。这件事在其他人看来可能很正常,但对于活了两世将一切看在眼里的洛慕峻看来却透着诡异。他想,要么就是天神奶奶在护佑引导洛慕笙;要么就是那位生身父亲在庇护他。如果这么说来,南木铮是希望自己能传位给笙儿的。
本来最简单的方法就是南木铮说出笙儿的身世,给他正经能争储的名分。他没有这么做,所以可能他也是在知道笙儿的谋反心思之后才想要支持的。
或者,不管笙儿做什么,南木铮都会支持?
这倒是有意思。这么说来,南木铮绝对不会告诉笙儿他的身世。笙儿是怎么来的,他比谁都清楚。他不会希望笙儿会将他看作一个猥琐下流的人。即便是仇恨,也比鄙视好很多。
洛行之与南木铮相处了一辈子,南木铮内心隐藏的骄傲和自负,他还是清楚的。南木铮不声不响,却是在暗戳戳地对所有人嗤之以鼻;他好似温和从容,却是在心中将你视作脚下的蝼蚁。
洛慕峻心中做好了十足十的成算,到头来却变成了这样。
他有些不甘心,攥了攥拳头,起身跪下:“二哥!弟弟知道如今您身份不同,很多事做起来不似从前自在。但是他可是杀了我们洛府满门的仇人。你也说过你亲眼见到他逼迫母亲跳崖的。你都忘了吗?”
洛慕峻就算明知道皇帝的身世,他也知道皇帝知道自己的身世,世人也承认了皇帝身为南木氏的身份。但是————这中间还是有一层薄薄的纸兜着真相,并没有明确说出来。他装傻充愣地逼迫皇帝。这事儿,若是上一世的洛行之那种正人君子应该是做不出来的。但洛慕峻自觉重生之后与之前不同了,他变得更加狠毒而阴险。而他并不以为耻。
南木笙听到这么亲切的称呼,心里一热,母亲跳崖的回忆重回眼前。他喉头哽咽,张了张嘴,也不知要说什么。
太后却惊叫起来:“永昌侯!说的什么话?现在天下皆知,皇上乃是南木氏子嗣,是本宫所出的嫡子。如今你在御前胡言乱语,将往生之人拖入是非,是嫌侯爵之位太安逸?还是觉得笙儿这皇位坐的太稳当?”
太后这话一面警示永昌侯,另一面却是警告皇帝的。再这么胡言乱语,将话传出去。不仅洛行之夫妇和南木铮夫妇颜面扫地,他这位刚登基的新皇也会在朝堂上遭受多方压力。
这话一出,新皇心中一窒,长叹一口气,说:“起来坐下说话。”
洛慕峻想到何潇儿也有些不忍。洛慕琰想到母亲声誉,轻轻拉了拉洛慕峻衣袖。洛慕峻只好起来坐下。
“笙儿!就算千错万错,太上皇也是你生父。”看到皇上面露不悦,太后抢先说道:“母后知道你父皇并非完人。但!他对你是真心疼爱的。如今他夜夜遭受非人折磨,即使是天牢中的死囚受刑也没有如此痛苦的。我知你不信,那恳请皇儿今夜务必来一趟寿康宫。若你看过仍然无动于衷,那……”太后有些没有把握地样子吞了口水,才狠心说道:“那母后决计再不叫你为此事为难。”
皇帝低头思考一瞬,便点头同意。
太后眼露惊喜,她不信任何一个长了心肝的人看到那么痛苦的样子还无动于衷。
洛慕峻失望而愤怒地闭上双眼。洛慕琰垂下眼睑,快速思考若皇帝真的要他们交出解毒之法如何应对。
太后乘胜追击,义正词严道:“只是!永昌侯恶意下毒谋害太上皇,置皇家体面与家国安危于不顾,如此目无法纪心无尊长之人。皇上!依律该当如何?”
太后目光炯炯,咄咄逼视着皇帝。皇帝正犹豫不决,未经通传外面急急走进一位内官,行色匆匆来到太后身边。
皇帝的眼睛往门口一扫,飞星远远地用唇语告知情况。
内官附在太后耳边,悄声说了几句。太后点点头,内官依礼退出。
太后站起来,郑重重复:“皇上!永昌侯这事儿本宫势必得要个说法。今日就先这样吧。夜里你来一趟寿康宫看看你父皇。永昌侯和揽月郡主今晚也过来看看。本宫只想看看你们到底忍不忍心?”
她担心永昌侯和揽月郡主出宫逃逸,重申道:“笙儿!母后还用下道懿旨将两位侯爷郡主留下吗?”
南木笙垂下眼皮,沉吟不语。洛慕峻直接起身拱手道:“微臣与揽月郡主谢过太后娘娘盛情,今夜必定如约而至。”
太后冷冷扫他一眼,迈步离去。三人连声的“恭送母后”、“恭送太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