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一世一双人。
漫长的帝王道路上,有他,当真就足够了。
看着夜悠雪的脸,夜子然柔弱的眉心紧蹙,突然道:“碧云,你先下去,我与阿姐有话要说。”
碧云看了看夜悠雪,见她朝自己傻笑着摆手,又考虑到周围那些看不见的影卫,心想就算楚王殿下被她气得再怎么抓狂,也不至于闹出人命来,因此她朝夜悠雪施礼,抱着狐裘走出亭子。
亭子里只剩了夜悠雪和夜子然,前者一派纤秀,后者已经有些醉了,趴在那里,笑眯眯地瞧着她。
夜子然凝神看了她一会儿,突然柔声问道:“阿姐,若我死了,你可会放过风奕?”
“阿然会死吗?”她弯弯的眉眼氤氲着雾气,许是因为微醺的缘故,连笑容都娇憨可掬。
“如果阿姐继续利用我,也许,会呢……”夜子然端起面前有着淡淡血腥的酒,她柔美的眉宇之间,杀气极重,不是针对夜悠雪,而是为了她自己。
听到这一句,夜悠雪清醒了些,黑漆漆的眼睛里露出一种奇异的神色,她盯着夜子然手里的酒杯好一会儿,才慢慢地弯唇微笑,“阿然,不要死哦~”
“……”夜子然呼吸一窒。
“如果阿然死掉,我不会放过风奕,我不是什么正人君子,恩,阿然,我舍不得你孤独的死,风奕,他会为你陪葬的,一定会。”明明是威胁的话,从她口中说出,又好像理所应当,带着三分宠溺,二分纯然,她笑眯眯地看着面前这个男装打扮的弟弟,实际上却是妹妹的少女。
夜子然被轻飘飘的话逼入死角,想笑,又想哭。
天下间还有和她一样的人吗?
生而获罪,一世凄苦,如今,连生死都不由得自己做主。
空洞地笑着,她用尽全力,低低说道:“他和我一样,都是阿姐的亲人……”
看了她一眼,夜悠雪用长筷子在红铜塔锅的顶端拨弄了一下炭火,等白烟弥漫时她悠悠笑着:“是亲人,风奕是我同母异父的哥哥,阿然是我同父异母的妹妹,怎么不是亲人呢,我没有忘记你们的身份,是阿然你忘记了我的身份。”
她是南晋女帝,帝王身后,白骨累累。
说完这句话,夜悠雪端起玉杯,朝夜子然走了过去,趴在她纤细的肩膀上,轻轻说道:“阿然的父君是贺清让,可阿然的母亲却不是夜昭……当年父君为了让母皇饶你一命,甘愿被赐死在灵虚殿,你的母亲也被折磨致死,阿然,你能活着是用他们的命换来的,如今为了风奕,你就这么轻易的放弃吗?”
夜子然隐在广袖中的手指一抽再抽,脸色更是素白一片。
夜悠雪淡淡地笑着,反手抽出她发间长簪,一头青丝铺散到地――纤美的少年,瞬然变成绝色少女。
夜子然。
一切皆是惘然。
这是夜昭为她取的名字,因她生来便是罪人。
她是皇夫贺清让与宫女私生的孩子,她的出生结束了父与母的生命,夜昭眼中容不得沙子,贺清让背叛她,便赐死,那宫女更是削骨剥皮,五马分尸。
而仅仅才出生一刻钟的她,被灌下毒药,一生一世为奴为仆,仰仗夜悠雪而活。
什么时候夜悠雪死掉,什么时候就是她的末日。
然。
连生死都不由自己做主,与玩物无异的人生――直到那年,她遇见了风奕。
只觉得,幼时初见,不懂情是何物,懵懂逃避,再无音讯。而后再见,怦然心动,却只能一再逃避……江南三月,她以寻常女子爱他如斯,不离不弃,纵使被夜悠雪算计,纵使此刻无比追悔,她依旧觉得那是十八年来,最美好的时光。
现在想想,风奕与她都是一样,本不该存在的人……相遇、相爱,当真荒唐,当真不该。
亭子外风大雪大,寒梅枝梢的薄雪盖了一层又一层,一丁点红艳的梅花绽放枝头,与银雪、晶霜交相辉映。
时而月上枝头,大红的灯笼晃得人眼睛靡靡,偏偏夜悠雪却急煞风景的咯咯醉笑,“别紧张,阿然~我不会伤害你,也不会伤害风奕,恩恩,相信我嘛,好不好?”
娇懦懦的声音就在耳畔,夜子然侧头瞧着赖在自己肩头,醉红了脸颊的夜悠雪,眼眸一点一点细成一线,“我还能相信你吗?”
单手抓着酒杯,另一笔搂住纤弱的美人儿,吃吃一笑,“你,还有选择的机会吗?”
“……”夜子然没有说话,她长睫微垂,看着手中猩红液体的酒杯,喝与不喝,在一念之间,死与不死,也在这一念之间。
前十七年,夜悠雪暴虐成性,对她百般羞辱,她身上的鞭痕就是夜悠雪亲手所赐,可这一切她都不在意,身体上的疼痛怎比得上心里的悲苦,因此,十七年来她都能艰难的活着。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
夜悠雪不一样了,她变了,她不再口呼“溅人”,而是轻柔的叫她“阿然”,对她微笑,让她觉得自己确实有一个姐姐,在疼惜着自己,在乎着自己。
可这一切,都是假象。
倘若能选择,她宁愿让她鞭打、羞辱,也不愿……过这种生不如死的日子。
面对的人是夜悠雪,任何人都没有反抗的机会,她也不例外――夜悠雪很聪明,知道她不怕死,却也不能死。
她的命是父母以血换来的,怎能轻生……况且,夜悠雪一言九鼎,若她死,风奕必为她所杀。
为了父母,为了风奕,她已然别无选择了。
柔美的红唇动了动,夜子然长睫下的目色里多了些许的绝望,她用最轻最轻的语气说:“没有了……阿姐,我没有选择了。”
趴在她肩膀上的女帝挑起唇角,举起酒杯,“帮我铲除贺家,我答应你,可以给你一半的自由。”
没有丝毫犹豫,夜子然同样举杯,定定看着夜悠雪,“一言为定。”
女帝微笑,“一言为定。”
叮――
玉杯交错的声音幽鸣而响。
然后,正事谈完,夜悠雪悠悠叹息:“可是阿然,江南的美少年,当真外强中干吗?”
“……”夜子然瞪她一眼,从她爪子里抠出长簪,把散开的头发挽上去,决定以实际行动抵制她的抽风无常。
“阿然。”
“……”没听见,她什么都没听见。
“风奕喜欢你的时候你还是男子,其实,风奕性取向有问题吧?”
“……!”你才性取向有问题,你全家都……算了,全家里面也包括了她和风奕。
“而且,兄妹什么的,伦理什么的,啊,当然了,我们这是穿越抽风剧,导演说了,现在家庭伦理剧没有行情耶。”
“!!!”夜子然真想狠狠摇晃她,再狠狠朝她咆哮,本王不知道什么是穿越!本王不知道什么是导演!本王更不知道什么是行情,本王和风奕没有血缘关系!你这抽风的毛病一时半会儿好不了了!
“阿然~阿然~”喝醉了的小狐狸欢快吵着,蹦蹦哒哒的伸出手,在楚王殿下嫩嫩的脸上摸了一把,“来,美人儿,喝酒~呀,我家阿然还是男装好看~”
忍无可忍的楚王殿下一个冷眸扫过去,轻飘飘开口:“滚。”
然后,女帝缩了缩脖子,从人家肩膀上滚走了。
接下来就是夜子然和碧云的受难日,要知道,女帝陛下闹起来是无休无止的,夜子然甚至觉得,只要把一个喝醉酒的夜悠雪丢到幽城去,那大沉几十万将士肯定会高举双手,无条件投降!
因为她――真的很难搞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