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足够。”
“……罪臣明白了。”贺清初长长出了一口气:“相爷是被情爱束缚,才会做出这种决定。”
君墨染非俗世之人,他的心性与容貌一样,绝世清雅,如果说为了功名利禄,君墨染绝对不会毁了自己的名声,但如果为了情爱……就算是君墨染,也会不顾一切。
就像当初风清月朗,站在湖畔眉眼含笑的那个青年。
他说:大哥,我知道她是在利用我,利用贺家控制天下……可是大哥,我爱她,就算将来有一天她会杀掉我,我依旧爱她。
然后,二十年已过,便是君墨染也走上了他的后路。
爱上夜家的女人,是幸,也是不幸。
想起自己英年早逝的弟弟,再看着面前绝代美貌的男子,贺清初忽然叹息一笑:“相爷如今是陛下最信任的人,为陛下肝脑涂地在所不惜,可是相爷,倘若有一天陛下发现你也是一个危害的时候,这不见天日的方寸之地就是相爷的了。”
听了这句话,君墨染缓缓抬眸看着贺清初,他姿容本就清华绝代,在灯烛跳跃之间紫眸若隐若现,脸色却极度润白,到了最后,竟然褪去血色,苍白如纸。
“陛下是昏君……也许。但陛下绝对是霸主,比征战四方的先帝更心狠手辣,虎母无犬女,她登基不过一年,已经杀了碧家人,囚禁了清诀,甚至连罪臣与贺家数百人的命都悬在刀尖上,相爷说说,这样的女帝可能会有真情实爱吗?”他说完,自己就先摇头笑了。
轻轻转头看向那幽幽闪烁的烛火,一向晴朗儒雅眉宇之间沾染哀愁,“当初我弟弟贺清让也是与相爷一样,少年风华,委身入宫,或许也曾经与先帝有过恩爱的年岁,最终……一束白绫,死在红墙黄瓦之内,甚至连遗体都不能葬在皇陵,而是被先帝送回琅嬛山庄。”
“相爷。”他转眸,错落之间,似乎看见君墨染黑眸深处的暗紫,不由得轻轻再叹,“先帝是天子,死后独自葬在云陵,清让是皇夫,死后却被送回本家……清让比相爷幸运,总算还有一个贺家让他安息百年。可相爷呢?相爷若和清让一样下场的话,相爷又该何去何从?女帝的情爱,如同镜花水月,虚渺幻境。她若用你,便爱你,她若不用,便害你……甚至,杀你,毁你,辱你,弃你……清让便是如此,相爷你又何苦要步上后尘呢?”
君墨染的脸上没有了笑容,连唇色都浅到看不见颜红,他越是容色苍白,越是眸色深沉,在一线昏黄之中,有凄哀的美丽。
没错,贺清初说的都没错,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是正确的。夜悠雪的本性、夜悠雪的残忍、夜悠雪的霸道……不,其实,他说错了一件事,那便是自己的身份。
他不仅仅是被夜悠雪利用的臣子,而是完全对立的敌人……
倘若自己对夜悠雪没有了利用可能,又被她发现了身份,那么结局便不再是如同贺清让那样――一束白绫怎够,千刀万剐都有可能……
这样一想,那小狐狸在千刀万剐之前,定会彻头彻尾,把他能利用到的可能都用完,然后再一点一点毁掉他――大概会露出绝望的笑容,看着他被杀死,然后,陷入永远黑暗之中。
这怎么行。
他答允过她,会陪着她,不让她一个人承受无边黑暗――他的承诺,不能不算。
况且那只小狐狸如此好色,如此懒惰,如此抽风,离开了他,还有谁能忍受呢……躁动的心,因为想起她笑眯眯的样子而平息下来。
或许,他的身份迟早会被拆穿,她也早晚要面对一切。
可是自家的小狐狸会怎么处置他,就算是他聪明绝顶也猜测不到。
现在能预测到的结果无非两个,恨他的欺骗而杀掉他,爱他的深情而放纵他。
慢慢的,便想起那只小狐狸张牙舞爪的样子,一口一个“君卿”,一口一个“相爷”……那月牙般眯起的眼睛,亮晶晶的眸光,以及软绵绵的声音……
一瞬间,君墨染便笑了出来。
他本是清华如月的人,素日微笑,优雅有礼,进退皆宜……贺清初不是没有见过他的笑容,但这一次,着实让他怔住了――
眼前这位有着“白衣明相”之称的男子,笑容潋滟了湖光山色,惊鸿了千里竹海……眉眼唇色、瞳光羽睫,无一不笑。
风华绝代――这么四个字突兀地出现在贺清初脑海中,他学富五车,却再也找不出比这四个字能形容君墨染的此刻笑容的词汇。
然后,那风华绝代的男人含笑着说:“她不会。”
“不会?”贺清初蹙眉。
“不会。”绝美的容色如画如仙,却可以肯定回答:“她不会像先帝对皇夫那样对我,绝对不会。”
“……相爷是哪里来的自信?”贺清初问道。
“哪里来的自信啊……”君墨染微笑,“大概,是因为她叫夜悠雪吧。”
天下间唯一的夜悠雪,她怎么会是夜昭呢,怎么会和夜昭做出一样的决定呢。
更何况,他也不是贺清让,不会背弃她爱上别的女人。
那么,他的陛下,他的悠雪,就算恨他怨他,也绝对不会伤害他。
――他,就是有这个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