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悠雪泰然自若,端起他拿过来的茶杯,轻轻抿了一口,“为什么?”
“虹家世代守护幽城,一旦有了变故,非但祸及南晋,大沉也会趁机压境。”
“难道我这整个南晋,非虹家不可吗?”
“至少目前为止,是的。”
“如果我执意要杀虹影呢?”
“陛下需三思。”
“我已经三思过了,结果仍然是这样。”
听到这句话,君墨染露出一种奇怪的表情,他定定看着夜悠雪,看了许久,才慢慢问道:“虹家与碧家,与贺家都不同,就算要除也不能急于一时,这一点陛下应该很清楚。”
执掌兵权的虹家之所以难以铲除是因为年根深久,带兵打仗和朝上斗智不同,主将与兵士有一种信任崇拜,换而言之,那些跟随虹家多年的兵将不会轻易服从夜悠雪,就算杀掉虹影,夜悠雪也未必可以掌控三军。
这一点,以夜悠雪的聪明不会不知道。
她这么急躁的想要收回兵权,一定有什么他所不知道的原因!
夜悠雪垂着长睫,沾染了温泉水雾的眼睫完全遮盖住瞳眸,连君墨染也看不见那漆黑眼睛里流转的究竟是什么。然后,就听见女子一声轻渺叹息,“墨染,我要做的事情与任何人、任何事都没有关系,只是因为我想。”
我想收回兵权,我想有能与凌祯轩抗衡的实力――我不信!我不服!同为帝王,我要天下霸权!我要有朝一日为墨染报仇!
眼见她在说谎,君墨染弯身看她,凤眸与她不过尺寸距离,看了半晌,才淡淡说道:“陛下果真是陛下,一意孤行,不计后果,臣……无话可说。”
夜悠雪咽下涌到喉咙的委屈,咬着下唇,嫣然一笑:“墨染懂我,我要虹影死,墨染会帮我吗?”
这条路上,我不想独自一人,你说过会陪我,会一直陪我,现在,你会吗?
君墨染微笑,长眸里有三分冷漠,七分疏离,“臣为陛下,生死不惧,陛下一定要铲除虹家,臣别无他法。”
血脉似乎凝固了……心口上有刺刺的疼,他不愿意,她知道,他不愿意。
墨染与她不同,她为了目的可以不择手段,墨染却不能――她也不愿墨染沦陷在肮脏的风暴里,天大的错事,自有她着昏君承担。
那么――
“墨染。”她抬眼,看着眉目如画的男子,扯唇,笑得艰难:“你……”
君墨染蓦然一笑,手指怜爱地捧着她的脸颊,眼中全然沉沉冷漠,“陛下有何吩咐?”
“你不想……我不逼你,墨染,我总希望你会陪着我,天塌地陷也陪着我,可是怎么办呢……”她喃喃说着,握住他在自己脸颊上的手,歪头磨蹭,想要汲取他的温暖。
“陛下会杀了虹影吗?”他问,心悬一线。
“……会。”她答,坚定不移。
“陛下,你会后悔的。”他闭上眼,慢慢抽回自己的手。
“墨染……我一定会后悔,不是因为杀掉虹影,也不是因为将来那场风暴……”她紧紧咬着唇,感觉到他的温度一点一点抽离自己,心慌意乱,心如刀割。
我后悔的是,为什么没有早早遇见你。
这句话好轻,在心里微弱的响起,她却不想告诉他――如今的墨染这般美好,她怎么忍心旧事重提。
御花园的桃花盛开十里,彼时,她身陷地狱,满手血腥,他屈辱苟活,生死一线,如果早早遇见,没有那么阴暗的夜悠雪,也没有卑微的君墨染……多好。好多。
眼睛一闭,夜悠雪声线沉冷,已经是命令话语:“丞相身体欠佳,朕赐你一月病假,就去江南别院养病去吧。”
她的话像和风一缕,在温湿的漱玉池里响起,君墨染只觉得自胸口升起了一阵恶寒。
然后是疼痛,排山倒海而来的疼痛。
这一刻,君墨染无法再逃避事实――他的陛下,不再需要他了。
疼痛的原因并不是因为自己被驱离,而是他感觉了绝望,对夜悠雪的绝望。
“……臣,遵旨。”他听见一个茫然的声音是这么说的。
然后,就在漱玉池畔,她还浸泡在温泉里,他站起身,整了衣冠,舒展广袖,跪拜行礼。
当银发如流水般倾落在地上时,他似乎听到了一声“嗒”……像是水滴与水面碰撞,又像是某种东西被摔成碎片。
夜悠雪贪恋看着跪拜在自己面前,白衣遗世,素雅如玉的男子,慢慢的,眼睛模糊起来,像被罩上烟胧雾纱,不敢眨眼,因为眼睛里酸胀着,随时有会某些热烫的东西滚下来。
能忍住吧……
应该能忍住吧……
水雾越来越重,在他扶手磕头时,终究没有忍住。
她立刻转身,用力眨了一下眼睛,泪水瞬然倾落而出。
嗒――
她死死咬唇,几乎咬出血腥气来,才不发出一点声音。
不行啊。
不可以啊。
她要墨染走,要墨染不沾染这场肮脏的屠杀。
天下人都可以骂她,昏君、暴君、庸君……她那么不好,那么残忍,让所有人看见都无所谓,只有墨染不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