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这时,君墨染才仿佛才听见了他的话……然后,带着那抹笑,捻碎了晨光,缓缓问道:“奉……皇命?”
虹影不忍心去看君墨染,撇开头,从袖中抽了一卷黄纸,展开,朱红色的印玺刺伤了他的眼睛。
然后,他静静看着那印玺,有些迟钝,有些无知,甚至有些呆滞……
他轻轻地问,“她下了什么命令?”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很镇定,但他看不见自己的表情……是那么支离破碎,那么彷徨错愕……
“……陛下有旨,凌祯轩起天下战祸,罪不可恕,今日将以相爷之名出兵攻打充城……”虹影顿了顿,深吸一口气,冷声道:“相爷只需遵旨便是,陛下给相爷将功赎罪的机会,相爷还是不要辜负陛下心意了。”
“我辜负了她吗……她以我的名义攻打充城,要利用我杀掉凌祯轩,不……她要的不是凌祯轩的命,她要的,是大沉帝国的版图……一开始,她就是这样打算的吧……知道我会为她说服凌祯轩,知道我会为她做尽这一切,知道我……知道我……”他悲笑,仰起头,看着那漫天漫地的初雪,今年的第一场雪,就这样肆无忌惮落了下来,不知不觉埋葬了他。
冰冷的雪花落在脸上,瞬间化为水汽,轻缓眨眼,长睫微抖,心口漫出了一团血腥气,挥之不去。
曾经,他付出过真心疼爱的那个孩子,是那么真情实意,相依为命。
可他却借着爱的名义,折?辱他,把他推下万丈深渊,让他在生死间挣扎痛苦。
然后,他爱上了她,她那么高贵,那么聪慧,那么不加掩饰地爱着他。
她说,墨染,我等你哦。
她还说,墨染,我只信你,一辈子,只信你一个。
于是,便利用了他,把他当做帝王道路上的棋子,为她开疆辟土,为她扫平天下。
……
凌祯轩说女帝最是无情,夜悠雪说要抚平他过去伤痕……
……
他们都是对的。
错的,是自己……
“好。”他听见自己是这样说的,“臣,遵旨。”
虹影看着他银发上夹杂的雪花,突然觉得面前这个绝代男人,令人心疼的脆弱……可是,从他离开帝都,或者,更早之前,女帝已算准今日,他便是从那时起踏入陷阱中的。
到底,女帝是用什么办法引得这天下间第一智者心甘情愿落进圈套?
……是权,是势,亦或者……是情,是爱……
长叹一声,他挥挥手,隐在暗处影卫瞬然窜出,立于君墨染四周八方,低下头去,不言不语。
君墨染视线缓缓扫过他们,惨淡一笑,原来,他身边的人也早已由她调动了吗……
如果自己没有去大沉,如果凌祯轩没有答应退兵,如果他没有屈服认罪,这些人会像杀掉贺清初,杀掉碧霄一样,杀掉自己吧……
风雪忽然大了起来,在城门口卷起三尺风旋,夜色褪尽,那优雅的男人一步一步,艰难地走向街尾。
身后,站着南晋主帅,站着无数杀手。
他却不以为然,固执地一个人离去……白衣与雪色相融,臂弯的伤口崩裂,血滴在十里长街消散。
他是大沉皇子,是南晋人臣,身后是他的子民,他的弟弟,他的祖国,身前是他的妻子,他的承诺,他的信任。
像带着炫彩的玻璃,一个错落,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信任,碎了。
情爱,碎了。
亲情,碎了。
凌君珩,死了。
君墨染……也死了。
风大雪大,君墨染昏昏沉沉走着,离开众人视线,不再回头。
女帝次年,九月初九。
丞相君墨染领大军攻充城,凌祯轩不敌,败走明州。
九月十二,轩辕筝以盟国名号,亲率大军攻打明州。
九月十五,凌祯轩退守大沉帝都,腹背受敌。
九月十七,凌祯轩背水一战,拼死杀入充城,君墨染退敌,与凌祯轩僵持不下。
九月二十,凌祯轩以大军围城,逼迫君墨染出城投降。
十月初二,城破。
……
女帝次年的冬天似乎来的特别快。
游魂关外杀戮不减,血染着半壁江山,零落了盛世百年的帝都繁华。
战报一天一传,南晋与大沉之战陷入了死局,双方胶着,不死不休。
夜悠雪坐在朝凰殿里,眼睛直直看着窗外,枯叶败絮,冷风寒栗。
碧云端着温茶进来,看了一眼夜悠雪,一言不发,默默换掉她手边冰冷茶盏。
正要退出去时,女帝突然问道:“今天的战报呢?”
碧云轻声回答:“陛下,时辰还早,战报要再等一个时辰才能传进帝都来。”
“那,相爷的消息呢?”夜悠雪转头,轻轻的问:“已经十多天没有他的消息了,他现在好不好,为什么不亲手写战报给我,为什么没人告诉我他现在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