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老鸨阎氏跪在门口,谦卑地说:“皇上,小王爷,各位大人能光临丽人楼,是丽人楼的福分。丽娘是丽人楼的头牌,尤其擅长歌舞,或能为大人们助助酒兴。”
欧阳夏文笑道:“来得正是时候,快叫进来,让我们一睹芳容。”
老鸨磕头站起,一拍手,丽娘带着个几个舞姬并两个乐手,走进天字阁。
李觅看着丽娘额头上粘着的梅花,微微晃神。脑海里浮现的是青月站在梅花枝头,在漫天白雪中舞动着的红衣。
他曾经说:“没人看我跳过舞,李郎,你是第一人,务请记住今日。”
李觅眼角发热,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堂弟在军中历练,不但胆子大了,酒量也见长啊。”欧阳夏文笑意殷殷地看着李觅。
李觅红着眼角微微一笑,问道:“堂兄,正好有一事求证,请看看身后那人,你可认得。”
欧阳夏文依言回头,看了一眼痴站在那的青月,笑容不减,
“不认得!”
“堂兄既然说不认得,那是最好。他叫魏东燕如,曾经是皇家侍卫。但从今日起,他的身份只有一个,那就是端王府小王爷的男妾。堂兄以为如何?”
“哦?他曾经是皇家侍卫?我竟然不知。”欧阳夏文说着,站起来,绕着青月转了一圈,青月面无表情双膝跪地,
“一等侍卫魏东燕如给皇上请安。”
“呵呵,快请起,请起。”欧阳夏文用宽大袍袖下的双手搀扶起青月,手中的纸团顺势塞到青月手中,接着笑道:
“你没听见,从今日起,你的身份就不再是皇家侍卫了吗。朕要恭喜你,我这表弟一表人才,燕如你福分不浅哪。”
青月攥紧纸笺,低头沉默不语。
“堂弟,来,朕祝你们郎行成双,恩爱逾恒。”
李觅闻言站起,亲自递给青月一杯酒,青月不接。
李觅也不为难他,转脸对欧阳夏文笑道:
“多谢堂兄成全,魏东燕如的酒,我替他喝了。这杯酒喝完,无论你和魏东燕如有无瓜葛,从今而后,都要一刀两断,若违此言,如同此杯。”
李觅说着,将手中的两杯酒一杯接着一杯饮尽,随手用力弃掷堂下,“啪嚓,啪嚓”两只酒杯跌的粉碎。
欧阳夏文脸色微微一变,随即也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抛掷堂下,接着大笑:
“哈哈~,痛快。”
一场鸿门宴,就在欧阳夏文的言笑晏晏中,看似消弭于无形。
当晚,在众多兵士的护卫下,醉眼迷离的李觅,让失魂落魄的青月坐于马前,自己坐在青月身后,两人一骑,回到端王府。
这个画面与当初何其相似,可人事早已经面目全非。
想当初,李觅当街借酒抢青月,一个是春心萌动,一个是假意顺从。真心碰假意,却也春色无边。
而今天,一个手握利剑以上位者的姿态,当众切断爱人归途。另外一个则被迫以本来身份,成为众所周知的低贱男宠。
青月麻木地在依偎在李觅围拢的环抱之中,袖口中的信笺,似乎在马背的颠簸中轻轻摇晃。
就是这样一封轻飘飘的信笺,却压迫着青月无法动弹。
来王府卧底之初,青月绝没想到事情会到这一步。
是他低估了李觅,也高估了自己。
两人回到端王府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
大总管等在大门外,说老王爷立等小王爷回话,所以李觅直接去了南苑。
青月心情苦闷,也不想回霁光阁,跟砚台说要随便走走后,去了梅苑。
梅苑里的梅花早已经化作泥土,无处可觅。
青月在月光下抚摸着已经绿叶满枝的梅树,一时不知身在何方。
欧阳夏文回头淡淡的一扫,轻描淡写的一句,“不认得。”竟然还是刺痛了青月年轻却饱经风霜的心。
欧阳夏文,欧阳夏文,那个曾经十三岁的少年,抱起雪地中满身泥泞的,只有不到三岁的魏东燕如,轻轻拍哄,
他说:“你以后跟着我,我一定不会让你再遭受如此磨难。”
五岁的魏东燕如勤练武功头破血流,十五岁的欧阳夏文温柔地给青月上药,
他说:“傻小子,可以偷点懒的。”
七岁的魏东燕如,试着用轻功上树掏鸟窝,却不慎失了脚跌下树时,却砸伤了伸手来接的欧阳夏文,被师父罚跪。十七岁的欧阳夏文用缠着绷带的手塞给青月一个厚厚的软垫,
他说:“小淘气包,垫上,不然膝盖要废了。”
八岁的魏东燕如,钻进认真温书的十八岁的欧阳夏文的怀抱,扭着身子,要一起看书,
他说:“小馋猫,你是馋桌上的糕点了吧?都给你。”
“…………”
记忆里的欧阳夏文自带光和热,温柔了青月的儿童和少年时光。
所以青月愿意为他生,也愿意为他死。
即使是让当时身负重伤的他进端王府卧底,他也没有犹豫。尽管长大后的他早已经知道,无论是自己还是丽娘,从来都只是欧阳夏文的棋子。
然而,欧阳夏文冷漠的一扫,仍然刺痛了青月的心,没有了欧阳夏文的过往,他还剩下什么呢?
他为什么没有冻死在那个大雪天呢。
那时死了那么多的人,为什么他还活着呢。
血,一滴一滴的从枝头滴下,落成一朵朵红艳的梅花。
“你在干什么?”一声气急败坏的怒吼打断了青月的思绪。
李觅站在距离青月的三步之外。
三步,这个距离是李觅和青月保持的最近距离。尽管李觅身体前倾,怒目而视,可身体却像被无形的手拦在了三步之外。
青月笑了笑,看了看不知何时被树枝深深刺进指尖的手,十指连心,他却没觉出疼来。
“宗盛,我刚刚在想,如果我死了,你……”
“你敢,你若死了,我让丽娘,还有丽娘的父母兄弟都给你陪葬。”李觅面色狰狞。
青月微笑着走向李觅,李觅则向后退。
“你怕什么?怕我伤害你吗?”
青月温柔地看着李觅,
“别怕,宗盛,我只是想抱抱你,你知道我永远不会伤害你。”
“来人!来人!”
李觅似乎怕极了青月的靠近,眼见青月不停,大声叫人。
几个暗卫呼啦啦出现,挡住了青月的去路。
“把他带回霁光阁,叫张大夫来给他包扎。”
李觅吩咐完,转身就走。
青月看着李觅的背影,恍惚间觉得李觅好像单薄了许多,也许是春天衣服穿的少的缘故吧。
日子像流水,三月桃李芳菲尽,四月桃李挂枝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