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终于静了下来,秋习放松似的吐了口气,她活动了下有些疲惫的双臂,不经意地四顾着铺子里的一切。
这时她才突然发现,屋子里竟然还有一个人。那人面对着墙上挂着的字画,两臂抱于胸前,不可微察地摇了摇头。
秋习走了过去,“先生可是觉得王绩的这首诗挂在这里有所不妥?”
“没有不妥,恰好,恰好!”那人不徐不疾地说着,却并未转身。
“可我刚刚见先生摇头了呢。”秋习也看向那幅字画。
“我摇头是赞赏王绩的观点。”那人不似和秋习说话,倒像是和墙上的字画说话。
这人真是有点怪,别人点头是赞赏,他却反着来,说摇头是赞赏。
“饮酒是避免感知人生短暂的方法,这王绩甚是豁达。”他又道。
“所以才请了他的诗挂于墙上。酒虽是一种饮品,但饮它之时真不希望是带着什么情绪的,即便是有情绪,也把所有的情绪都忘忧于其中才好。人生本就短暂,哪有那多余的时间嗟叹。”秋习说的平静。
“嗯,不错。王绩一生钟爱酒,他常常乘着牛车,途经酒店时,闻香便下车开怀畅饮数日不归,醉了后就随便倒地,醒后复饮。”那人道。
“看似知道人生短暂,便及时行乐,实则其中的深意却是看破。心里明镜似的,在那些争争斗斗当中,并没有什么永恒的胜利,有的只是短暂的羞辱。”秋习的语气不像是个小姑娘,倒像是个久经沙场的老将。
“是啊,所以才遁世躲避,其羞自解,其心自宽,与天地自然相处,更多的是心灵深处的轻松与悠闲。隐居,饮酒,在精神上解
放,无欲则刚。”那人嘴角有一丝笑。
“但愿有更多的人能看出其中的真意,明白那是躲避不是逃避。躲开那些欲望,眼不见,人不染,解放精神,让精神轻松。”秋习亦微笑。
那人这时才缓缓地回过头来,“哦?原来是位小姑娘呀!”他神情惊讶,把那个小字咬得很重。
秋习也是本能地一愣,看向了那张棱角分明没有一点儿多余赘肉的年轻的脸。他鼻梁高挺,眉骨微微突起,目光锐利,虽然长得很是好看,可不像是个好相与的人。
不过她突然想起曾经看过的一本相书,说,稍微有所突出的眉骨,是最为权贵的象征。那里还说,眉骨过分凸露的男人,性格冲动,疑心也重,亲情淡薄,很多时候知进不知退、知成不知败,还有,说话总是伤人,这样就会轻易树敌,不利交友。
还好,眼前这位的眉骨突出的恰好,不是过凸,而是微凸,但看上有些冷肃,却也不是那种温和之人。
刚刚没见到脸时,秋习还能平静地与之相聊,这一见了真容,倒是让她有了几分怯怯。
许是自己的表情写在了脸上,那人眯了下眼,声音无波无澜,“怎么了小姑娘?”
“哦,没,没怎么,只是觉得自己有点唐突,见背影以为是位先生,却原来是位公子,请见谅!”秋习礼貌地颔首以礼。
“嘶,见谅?有何当谅?还有,先生与公子有何说道?”那人抽了口气,似乎不解。
“先生嘛,当然是说有了点年纪,公子,应该是说少年或是青年了。”秋习有些拘谨的道。
“哦,那是说,在你的眼里,我由先生变为公子了?”那人嘴角稍微的弯了弯,神情看上去似乎也不那么严肃了。
“您的衣着讲究,虽是上好的面料,颜色却是重了些,我便以为是位先生;但看了您的面相才知是位青年,应该叫公子,我先前叫您先生岂不是叫老了您?所以才说请您见谅的。”
那人目不转睛地凝了秋习片刻,然后眨巴了一下眼,“这样啊,行,我谅解你了便是。”
“那就多谢公子了!”秋习又一次颔首。
“你一个小姑娘,想的倒是挺多。”那人继续用审视的目光从头到脚地溜了秋习一眼,“长相属上等,清丽中藏着智慧;淡妆素裹,衣饰或头饰都极简单,普通,毫不张扬。嗯,像是个能干出点名堂的。”
“也不能说是想得多,但总归言语还是要得体得当方好,今天是遇到了公子,您也并不介意,如若是遇到个挑剔的,岂不得抱怨我把人家给说老了。”秋习赧然一笑。
“那种人毕竟是少数,都那么谨小慎微的,那还活不活了?你不用介意这些,自己随意就行。”
“公子说的对,那样也累得慌。”
“就是,人活着本来就不轻松,干嘛还给自己找不自在?别说那种人少,即便是运气不好偶尔遇到了,也没关系,到时自有法子转圜的,何况是你这样的小姑娘了。”那人有点狡黠地弯了下唇角。
“我,我怎么了?”秋习不解。
“这还听不出来,我是说你聪明,有什么能难倒你的?”那人浅笑。
“公子谬赞,汗颜。”秋习略微把头低了低。
“今天偶然路过,可巧你们的铺子开业,便就进来看了看。”
“公子如喜欢酒,不妨进里屋去尝一下,中意便买,不中意便罢。”
“哦?来买酒的都允许品尝吗?”他刚刚可没见让一个人品过酒的。
“当然不能。我这酒,料加得多,成本高,如果人来一口,人来一口,一天岂不是得白送出去很多?都尝了买还好,如是那种专门来占便宜尝了也不买的,还能让他吐出来不成?”
“嗯,有理,是不能让尝,如想尝,买家去随便尝去。”
“就是这意思。”
“那,你为何允许我来尝?”
“公子是那种会占便宜的人吗?”秋习反问了一句。
“一旦,”他盯着秋习的脸,“一旦我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