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日常与妹妹来啦(三)
于沈辞和陈翎而言,能在立城边关有一段这样安宁而闲适的日子实在难得,反倒觉得这样的时间过得太快。
两人每日都在一处,说话,用饭,散步,看书,夜里一道歇下,好似每一对寻常夫妻一样,也会在晨间醒来的时候亲吻对方,夜里入睡前互道晚安。
这是属于他们二人的时间,可以不被旁人打扰,安安静静得在一处,不说话时她靠在他怀中也好;或是她懒洋洋不想看书的时候,他便给她念书,她总会挑刺说快了,慢了,声音太大了,声音太小了,他都照做,她嘴角偷偷扬了扬……
日升日落里,时间就在这样的安静闲适中一点点溜走,留下了痕迹,更多是从容。
很快,十月一过,日头就到了十一月初。
立城的十一月已然寒风刺骨,光是陈翎的狐狸毛沈辞怕她冷,都让她再披着他的大氅在,更多时候,都在屋中燃着碳暖,看书打发时间。
立城是边关,如何都不比宫中。
她在他这里,他就得照顾她。
只是即便沈辞不开口,陈翎也隐约觉察,自从入了十一月,沈辞开始有些心神不宁,但不同她提起。
虽然每日还是陪着她和妹妹,也照旧会同妹妹说话,也会逗她笑,但有时候沈辞自己一处的时候会有愁容也会出神。
趁沈辞去军中的时候,陈翎抓了小五来,“自安这几日怎么了,总是觉得他怪怪的?可是军中有事,还是有旁的什么缘故?”
在官邸,沈辞都同她一处;但在军中,一直都是小五跟着他,比赵伦持跟着沈辞的时候多。
陈翎忽然问起,小五也愣住,一时没想起来有什么特殊的事。
陈翎也知晓小五不会说谎,便也没再多问,只让小五别告诉沈辞,让沈辞多想。
小五应好,但刚转身准备离开苑中时,忽然脑中似闪过什么一般,又折回,“陛下,好像是有一件事,刚好是前几日,韩将军问起将军,夫人什么时候临盆,将军说十一月末前后,韩将军有感而发,说起自己夫人临盆时生了三天三夜,遭了不少罪,最后孩子出生,将养了很久,觉得是在鬼门关走了一遭,所以感叹,说夫人不易。其实韩将军就是想想同将军说,多体谅夫人些,将军颔首,但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都没说话。不知道是不是这次的缘故,将军在心中担心陛下,但又怕同陛下说起,陛下害怕,所以,将军心里藏了事情?”
小五这么说,陈翎心中约莫有数了。
沈辞应当是在担心她……
入夜,沈辞扶她躺下,照旧她睡在外侧,沈辞在内侧。
“睡吧。”沈辞俯身吻上她额头,他刚要起身,陈翎伸手揽住他后颈,“自安,你是不是有些焦虑?”
沈辞微怔。
陈翎伸手抚上他眉心,“眉头都要皱成一团了,自安哥哥,不好看。”
沈辞这才笑了笑。
沈辞看向陈翎,陈翎继续道,“有心事啊?好几日了!不说出来不怕我一个有身孕的人担心啊?”
沈辞愣住。
陈翎笑,“我帮你开口了,说吧。”
沈辞这才深吸一口,沉声问道,“阿翎,生阿念的时候顺利吗?”
“阿念和我都健健康康,就是顺利啊。”陈翎笑。
沈辞看她,“说实话……”
陈翎:“……”
沈辞低头。
陈翎如实道,“是遭了些罪,但都过了,我心里有数,你别瞎操心。”
沈辞看她,继续沉声道,“我怎么不操心?是你,又不是旁人……”
这次轮到陈翎顿住,她没想过他会说这些……
沈辞是想说他这几日一直都在担心,但又怕他说出来是忌讳,他一直,一直没有想过,她早前生阿念的场景,但眼下,他害怕她生妹妹的时候会再在鬼门关前再走一遭。
“我困了,你转过去。”陈翎打呵欠。
“阿翎……”沈辞奈何。
陈翎伸脚轻轻踢他,“都说了我困了,快转过去,我月份大了,伸脚踢你好累。”
沈辞拿他没办法,只能转身。
陈翎看着他无奈的背影不由笑了笑。
沈辞虽然转过身去了,还是继续道,“阿翎,我是真的紧张……”
陈翎轻声,“哦,那是要我抱抱你吗?”
沈辞语塞,片刻才又认真道起,“阿翎,别闹了,我认真的。”
只是话音刚落,身后的人却真的抱住她。
她有身孕在,尤其是月份大了之后,很少如此,但眼下,却似说不出的温和暖意在身后,也听她的声音温柔道,“沈自安,你在林北我不紧张吗?”
他僵住。
她继续温声道,“你会紧张我,我也会紧张你,但这都是要经历的过程。我不怕生妹妹,我只是有时候会想,妹妹早些出生,你我就能很快见到妹妹了;但有时候,我还会私心想,希望妹妹慢些出生,这样我就能一直呆在立城同你一处……”
他缄声。
陈翎又道,“所以,我们都不紧张,顺其自然,等妹妹来我们身边,那受些苦也是值得的;就像在阜阳郡的时候,我也紧张你,但你还会护着我和阿念离开一样的。自安,不怕,有你在,我也不怕。”
“阿翎。”他伸手握住她的手。
她轻声笑道,“我还想妹妹姓沈,同你在一处,她不是公主就不需要政治联姻,她是沈将军的女儿,可以找她喜欢的人在一处,也可能是她的青梅竹马。自安,妹妹会平安出生的,我也会平安,因为有你在。”
沈辞眸间温润,再想说话时,身后均匀的呼吸声已经传来。
她是真的困了……
沈辞莞尔。
月份越大,陈翎看书也都不怎么能坚持很久,但又不想在屋中蜷着。
沈辞让袁叔找人小榻搬到了暖亭中。
暖亭有隔帘,外面下着雪,暖亭中燃着碳暖,他在小榻前的案几处伏案看兵书或军务,她就靠在他身上歇着,翻翻书册,或干脆哼着小曲。
他只是在她初初入京的时候听她哼过舟城的小曲,是早前采莲的时候哼的,说明内心的平静与安宁。
“想什么?”沈辞看她抿唇偷笑。
她也懒洋洋应声,“阿念,他很喜欢和陈修远在一处,陈修远也疼他。他出生的时候,陈修远也在。”
沈辞早前没听她说起过,忽然,沈辞明白了,为什么陈修远一直对他有敌意。
——家里的白菜被猪拱了。
虽然这样想有些不合适,但……
“怎么了?”白菜看向猪。
猪摇头,“没事……”
猪忽然想,以后也会有别的猪拱他们家的白菜时,猪忽然也有些糟心了。
但分明他们家白菜还没出生。
沈辞莫名看不进去兵书了,一侧的军务册子也翻了两眼就放下,脑海里就剩了白菜与猪这样的字眼……
等到十一月中旬,快临到妹妹出生了。
陈翎开始让沈辞想妹妹的名字,“阿念是我取的,你取妹妹的。”
“让我想想。”沈辞慎重。
陈翎笑,“要快些想,妹妹都要出生了。”
是要出生了,到夜里,她动不动就会醒,一晚上起来四五次都是常态,也基本都睡不好,白日里也没什么精神。
开始时,陈翎还能躺在床榻上闭目养神;到后来,闭目养神也不行,干脆睡不着的时候起来看书。
赶巧的很,前几日在立城书局找到了之前许骄从她这里要走的那本。
这本是拓本。
她早前并未细下读过这本书,两个晚上就看了大半,越发觉得停不下来,许骄很会挑书,这本是难得一见的好书。
许骄这个人一定不简单。
陈翎眉头微微拢了拢,床榻上,沈辞也披了外袍起身,将她在外阁间中看书,是睡不着,又要吵醒他。
沈辞上前,拿了大麾给她披上,“燃了碳暖,屋中也凉。”
陈翎看他,“你去睡吧,我再坐会儿。”
沈辞笑,“我也睡不着了,我陪你。”
沈辞在她身侧落座,也伸手,陈翎自觉靠在他怀中翻书,一面翻书,一面问道,“你还记得许骄吗?”
“许相?”他当然记得,当时许骄要走,阿念哭了好久,最后是他带阿念去见的许骄,他当然印象深刻,也感叹,“时间过得真快。”
“前一阵南顺动乱,听说元帝受伤在行宫将养,许骄一个人照看整个南顺朝政,元帝是真信赖他,整个朝中都敢放手交给他,他也真的厉害,南顺朝中的事,井井有条,连叛乱都没影响。”
陈翎放下书册,继续道,“他早前出使燕韩的时候,我让人去查过他。元帝在东宫时,他就是元帝的伴读洗马,少时探花及第,入仕后一路从吏部员外郎起,经大理寺丞,礼部侍郎,鸿胪寺少卿,工部尚书,逾五载就为百官之首。元帝护犊子,就他自己教训许骄还行,旁人要是怼许骄,元帝有事会当场翻脸。”
沈辞没听过这段,但眼下陈翎提起,沈辞忽然反应过来,难怪南顺国中的事情都是许骄来谈,陈翎也对他礼遇,许骄不仅是相辅,在南顺朝中的地位不一般。
陈翎叹道,“燕韩若是有个许骄就好了,你不知道,南顺国中许多基建都是许骄在看,而南顺国中的民生和政事堂的琐碎事宜,元帝基本没怎么操过心,所以才能腾出手来应对国中和临近之事。许骄治国很厉害,拿捏朝臣也有一套,他同老师,方四平和范玉都不一样。我有时候同他在一处说话,会忽然觉得茅塞顿开。也会拿一些棘手的事问他,但到许骄这处,他转眼就能拆成一步一步,然后说谁合适去推动,关键节点卡在何处。南顺朝中有一个许骄,就像有一个掌舵人,推着朝中在走。我时常在想,什么时候燕韩也能有这样的人?”
陈翎能觉察他与旁人不同,但又说不出哪里不同。
那种感觉,陈翎轻笑一声,“我觉得她和柏靳很像,着眼点不一样,很多问题都迎刃而解。”
沈辞也道,“上次我在京中时,子初给他们几个上课,说起南顺,阿念还说日后要去南顺看许相。我真以为他小时候的事往后就记不得了,但还记得清清楚楚,说许相陪他下棋,猜谜语,还同他说,希望他能慢慢长大,每一日都过得开心,日后做一个合格的东宫,再做一个受人称赞的明君……”
陈翎也笑,“我离京前,阿念还和陈修远一起,给许骄写过信。他自己不会写,但不知道他怎么把陈修远制得服服帖帖的,让陈修远帮他代笔写的,陈修远也愿意,然后两人脑袋凑一块儿,洋洋洒洒写了好几页。”
沈辞忍俊。
陈翎又继续道,“自安,你知道吗?许骄在南顺朝中,隔三差五就被元帝罢官,但南顺朝中还能继续平稳运行,是因为许骄是文官,一旦元帝出事,旁人会先拿许骄开刀,所以元帝将许骄位置放得很高,是让人人都怕他,动他也要多掂量。也是因为许骄的缘故,所以我那时一定让你手中握稳兵权,我若出事,旁人也不会轻易动你和阿念。”
都是君王,才都猜得到君王心思。
陈翎又道,“但我若是许骄,我一定会在朝中急流勇退,这样一个人,知晓元帝多少秘密,眼下元帝信赖他,但一旦有一日不信任了,就是伴君伴虎。他若是真聪明,就懂得划清界限,若是划不清,他就只有死才能脱身。”
沈辞看她,奈何道,“大半夜不睡,你脑子里就想许骄的事啊?”
陈翎慢慢躺在他怀中,“不是,是前两日陈修远遣人问我,出使南顺让谁去,我说让凡卓去。凡卓是平南侯世子,但总要锻炼锻炼才能接得起日后的事。许骄在京中的时候,他没少同许骄一处,他去,许骄不会为难他,也正好让他到处走走看看,收收玩的心思。”
陈翎说到此处,才开始打呵欠,应当是困意来了。
“走吧,回去睡了。”
“嗯。”陈翎应好,只是刚下床榻,陈翎伸手捂了捂肚子,“妹妹踢我了。”
沈辞紧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陈翎笑着摇头,“应当是方才一直听到你的声音,兴奋了。”
沈辞也笑,既而伸手抚上她腹间,“妹妹,是不是想见爹爹和娘亲了?那要记得,别让娘亲遭罪,否则爹爹……”
沈辞在想怎么用词,才能很好的震慑,又不会影响他在妹妹心中的形象。
陈翎笑,“骗你的,你爹才舍不得……”
沈辞也笑。
等再扶她躺下,差不多都是拂晓了,天边开始慢慢泛起鱼肚白,陈翎也阖眸睡了。沈辞伸手,将被子给她盖上,也掖好。
妹妹快出生了,阿翎其实渐渐压力也大了。
沈辞正欲躺下,又听屋门嘎吱一声被挤开,既而是狗爪子声入内的声音,不多时,果真见是嗯嗯上前。
陈翎才睡,沈辞怕吵醒陈翎,起身带了嗯嗯去外阁间,“怎么了嗯嗯?”
嗯嗯通人性,他告诉过它阿翎这些日子睡不踏实,让它夜里不要在屋中进进出出的,眼下天色还未大亮,嗯嗯不会这么在苑中和屋内窜来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