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辞多少能猜出几分。
但姓陈,未必就是天子血脉。
宗亲亦有可能。
祖父常说,天家之事断不可随意猜度,沈辞深吸一口,双手抱头躺在床榻上,没再去想陈翎的出处,却还是不由想起白日里初见陈翎的场景。
八九岁模样,秀气斯文,眼眶还是红的,整个人带了些许腼腆和怕生,也不怎么喜欢抬头看人,安静得像画卷里勾勒出来的人。
姑母总说他生得好看,他看陈翎才是。
斯斯文文,白白净净,很讨人喜欢……就是,看着模样太柔弱了些,也少了些男孩子的活泼与朝气。他想,兴许是不熟悉,也兴许是离家,和离开亲人的缘故。同一直相依为命的姨母分开,肯定心里不好过……
沈辞想起早前同祖父去驻军中的时候。
他那时候还只是离家半年罢了,半年后就能回家见爹和大哥,他都不争气得哭了很久;而陈翎是离开从小长大的地方。
换作是小时候的他,他应当不必陈翎好才是……
思绪间,又隐约听到很轻的哭声。
陈翎的房间就在他房间隔壁,他不用想也能猜到。
白日里是哭了一场,但未必哭一场就能好。
马车里,始终有他在,也怕旁人听了去;但在屋中没有旁人,有人就伤伤心心得哭起来了……
沈辞一直没睡,也听了许久,翻来覆去,还是撑手起身,在一侧取了衣裳,推门出屋。
……
屋外,扣门声响起,陈翎意外,一面伸手擦眼泪,一面问起,“谁?”
是沈辞的声音,“阿翎,是我。”
沈辞哥哥?
陈翎开门,沈辞果真见她眼睛又哭红了。
“沈辞哥哥,怎么了?”陈翎看他。
“哦,那个……”看着陈翎眼睛哭红,沈辞一时脑海中有些断片,想在什么宽慰的话。
家中,他才是更小的那个,平日里都是旁人宽慰他。再远些,他虽然比盛文羽大,也就一两个月,更小些就是鸣简,小豆丁一个,他还真没安慰过陈翎大的孩子……
沈辞脑海中转了一圈,最后胡诌道,“我睡不着,想着你也睡不着,来找你说说话。”
陈翎目露歉意,“是我吵到你了吗?”
沈辞笑,“怎么会,就是屋里闷,要不要出来苑中坐坐?”
陈翎看了看他,知道不能再哭了,便点头。
沈辞提醒,“披上披风,怕着凉。”
“好。”陈翎听话应声。
她折回去取披风,沈辞看着他背影,是斯文秀气了些。
……
“所以,你早前在马车里忽然哭了,是因为见到姨母了?”沈辞问起。
陈翎点头,轻声道,“嗯,姨母身子不好,原本说不来送我了,其实她还是来了,是怕送我的时候,我舍不得她会哭,所以特意挑了我走的时候,远远送了一程,但我还是看到她了……”
陈翎屈膝坐在暖亭中,双手环着膝盖。
其实,就同沈辞在苑中说这会儿话的功夫,心里舒服多了……
比自己在屋中哭的时候,舒服多了。
沈辞见他扯了扯身上的披风,裹紧一些,应当是冷。
沈辞取下自己身上的披风给他,“拿着。”
陈翎顿住,没有伸手去接,轻声道,“我不冷。”
沈辞没再坚持。
陈翎眸间微舒,继续道,“就是这样,所以睡不着……”
沈辞笑道,“我以前去过舟城。”
“嗯?”陈翎意外。
沈辞温和道,“我姑母在淼城,离舟城很近,我去淼城的时候,去过舟城玩,城南有间很有名的糖水铺子。”
“汪记。”陈翎脱口而出。
沈辞忍俊,“对,就是汪记。还有一间点心铺子很有名,叫……”
“莲香楼。”陈翎眼中罕见笑意。
沈辞颔首,继续道,“是。”
陈翎主动问起,“沈辞哥哥,你去过西郊的鹿园吗?”
沈辞好奇,“养鹿的?”
陈翎笑,“不是,是做素斋的,但主人很喜欢鹿,到处都有鹿的画像,所以叫鹿园。”
“我想起来了,鹿园,我去过,最有名的一道素斋是素烧鹅。”
“我最喜欢素烧鹅了。”
……
仿佛说起熟悉的地方和东西,陈翎心中的难过和思绪慢慢掩了去,不知不觉,陈翎同沈辞说了许久的话,沈辞的披风也披在了她身上,她也听沈辞说起京中哪般哪般模样。
最后困了,陈翎微微打起了呵欠,上下眼皮也有些打架。
什么时候睡的,陈翎都有些记不得了。
但记得的是,沈辞一直陪着她……
好像这一路,也不是那么陌生了。
翌日,陈翎起得晚,天都大亮了,怕是都将近晌午了。
陈翎出屋时,见石怀远在苑中,陈翎歉意。
石怀远见了她行礼,“小公子。”
陈翎支吾了一声,“我起晚了。”
石怀远笑,“不晚,二公子还没回来。”
她昨日是听石怀远唤沈辞二公子,“他去哪里了?”
石怀远应道,“二公子说,他去买素烧鹅了。”
素烧鹅……
陈翎微微愣住,很快,又轻轻咬了咬下唇,眸间渐渐湿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