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江枫,做下这等大事,他也知道不能久留。当晚潜入江家在城中的宅院,却发现已被官府查封了,所有金银细软、房屋地契均被抄没。醒目的封条贴在各处大门上,整个大宅空空荡荡,如同鬼屋,夜风在回廊下呼啸而过,往日的富贵繁华只如一场过眼云烟般流散。一无所获的江风只得迅速回转江家庄,葬了父亲和叔伯兄弟首级后,与陆续赶回的于家父子、谢平川、梁五等人商议今后去留。
先说话的是老于头,他性子急如烈火,心里的话一刻也等不得:“大郎,俺们各家走访了一番,这一遭鞑子虽然祸害的不轻,也有那举家逃难的,但咱们帮里能跑海的兄弟有不少还在,不过,哼!”他气呼呼的哼了一声,道:“不过愿意跟随咱们的却没几个。一群没卵子的破落户!”
这个结果江枫早已料到,出言安慰道:“于伯无需气愤,此亦人之常情。俺江枫现在已成朝廷通缉的要犯,自己前途尚无着落,又于这些兄弟素无恩义交情,如何值得别人托以生死。”
谢平川轻叹一声,说道:“商帮的股东,大多数逃去青州以南地界了,剩下走不了的也都是惊弓之鸟,没有一位愿意与我见面详谈。以前的官面人脉,也大多用不得了。大郎,事已至此,必须早做决断。”
江枫点点头,自打他见到蓬莱县城门口的一幕,便对眼下的局面有所预料,自己原来对事态的估计太乐观了。
几人清点财物人手,谢平川在账册上一一记下:货物有-海盐五千斤,鲁锦五十匹,绢三十匹,上品峄山松墨十条,端砚十方,泥金折扇十把,另有朴刀十把,弓一张,羽箭若干;现金有金五十两,银二百两,铜钱一百四十余贯;船只有内河平底沙船一只,钻风海船一只;人手有舟师、纲首便是于氏父子,其他水手八人,加上江枫、谢平川,总共只有十三个人。这几个人连开动钻风船都勉强,况且手头这点家当,各人分了养家都不够,何谈重振家业?江枫眉头紧锁,一时间陷入了沉思。
“恩公,在下有一言相告,请斟酌一二。”这声音微微嘶哑发颤,说话的人竟然是躺在床上的耶律振玉。他受伤极重,断了一腿,失血太多,头部又遭重击,这些天时常昏迷不醒。后来能睁开眼睛了,却也从不说话。建德大师见他性命已然无碍,留下两幅药方,便飘然而去了。
江枫心中认定杀父之仇乃是这位壮士替自己所报,因此始终对他精心照料,甘愿几度冒险进城为他抓药,又亲手伺候他饮食起居。其实耶律振玉神志早已经清醒,只是头部受到重创后,竟患了离魂症,脑海中记忆丢失了一段。这些日子他时常头痛欲裂,饱受折磨,又兼失血过多,伤了元气,一头乌黑的长发竟然渐渐变得花白。直到这几日精神恢复了一些,又断断续续听到江枫等人交谈的内容,他才渐渐想起一些当日之事,又回忆起这些天江枫对自己的照顾,脑中凌乱的记忆碎片重新拼接在一起,终于恢复了记忆。他知道眼前的年轻人叫江枫,如果不是他仗义相救,自己早就死了,心中感激之下,“恩公”两字脱口而出。
众人纷纷站起,围在他身边,眼神中满是关切。这位壮士英勇无敌,一身是胆,亲手斩杀了金兵大将,后来更和大家并肩杀敌,死战不退,众人心中自然而然的便生出敬佩亲近之意。只听他说道:“在下耶律振玉,乃大辽渤海人士,承蒙各位救命之恩,某必有以报。”众人连道不敢当。当下耶律振玉便缓缓将前因后果说了出来。
原来他祖上姓张,本是渤海国汉人大族,因军功被辽太宗编入皮室军为将。他祖父效力于道宗耶律洪基时,遇到皇太叔耶律重元父子发动行宫叛乱,因平叛作战有功,皇帝以其忠勇可嘉,赐姓耶律。耶律延禧虽是亡国昏君,但是对他们一家可以说是极好,而耶律振玉一家对皇室更是忠心耿耿。至完颜氏起兵时他父亲耶律德禄已累功迁至枢密副使兼武定军马步军都指挥使的高官,跟随在天祚帝身边,东征西讨。虎父无犬子,耶律振玉和其兄耶律振宝文武全才,是大辽勋贵子弟年轻一代中的佼佼者。两人年纪轻轻便由宿卫军中被提拔起来,分别授予涞州、辰州团练使的官职,领兵作战。
金兵占据大定府之后,天祚帝开始给自己准备后路。一条退路在西北,他准备西逃进入广袤的草原大漠,与女真人玩躲猫猫,后来耶律大石的西辽就是这样建立起来的;另一条退路便是经海路退往曾经的属国高丽,女真蛮子再凶残,总不能杀到高丽来捉他吧?保大二年,耶律振玉兄弟受命带着数千新兵前往辰州,秘密着手建立第一只也可能是最后一只大辽水师。谁知刚刚筹措了一些资材,打造战舰的工作还没展开,噩耗便已传来,父亲所部全军覆没,老父亲战死沙场,皇帝不知下落,估计也死在乱军之中了!
其实耶律延禧还要折腾几个月才会落入金人之手,但兄弟二人只道皇帝已死,悲愤已极,欲整顿人马北上与金兵拼死一战。然而还未及出发,宗翰所部金兵已经杀到了辰州城下。就凭他们几千乌合之众如何是虎狼般的金兵对手?辰州一战而下,耶律振宝带领最后的孤军冲入敌阵,混战之中尸骨无存。耶律振玉因在水城督守,被困在水寨之内。本来城破之时他可以驾小船趁夜逃离,但待得他听说兄长已死,便起了与仇人同归于尽的打算。于是他谎称自己是守城的武官阿哈赤,开水城请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