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船舱里摆着一张小几,江枫与一个身材矮小的男子隔几而坐,这人长相普通,表情木讷,身穿一件稍显肥大的短褐,怎么看都是一个最普通的老百姓,如果把他扔到汴梁的人群里,绝对找不回来了。江枫把一张纸递给他,轻声说道:“你看一下,如果觉得合适,就签字画押,咱们的契约就算成了。”这男子听完刘四敏在旁边磕磕绊绊的翻译,看也不看,拿起旁边的毛笔,在契约上写下自己的名字:望月十兵卫。
望月是个古老的姓氏,对于一个日本乡下人来说,拥有这样的姓氏这是难得的殊荣。十兵卫的家住在甲贺山沟的一个小村子里,这里最有地位的男人才能姓望月,作为父母双亡的孤儿,十兵卫显然没这个资格。好在他的运气不错:他从小表现出了极为出色的忍术天赋,被一位上忍看中收为弟子。十五岁便顺利取得下忍资格,十九岁那一年,他娶了村里最美的姑娘阿念,他的岳父是退休的上忍望月吉贝,根据传统,上门女婿十兵卫也就拥有了继承岳父姓氏的资格,从此他叫做望月十兵卫了。二十五岁的十兵卫已经是一名出色的中忍,干净利落的完成过无数次危险任务。
直到那一天。
大雪纷飞的日子,赏雪饮酒,吟诗作赋,是公卿们最喜欢的消遣。大纳言三条公教的府邸,正在进行一场和歌会。和室的门敞开着,却并不寒冷。鹅毛般的雪花纷纷扬扬的落在庭院里,将一切都打扮得粉雕玉琢,一石一木俱显雅致。三条公教兴致极高,正与源家的几位贵人推杯换盏。一杯酒下肚,大纳言拍拍手,对门口下人道:“请阿鹤过来吧。”下人领命而去。没有人注意到,在门口廊檐与屋梁间昏暗的角落里,伏着一团褐色的物事,似乎是一块加固房梁的木头。那“木头”便是十兵卫。他已经在三条府邸内潜伏了两天,等得就是现在这一刻。
首领半藏亲自交代:让源义教死在大纳言的家里,最好是中毒而死,这样才能使源氏与三条为代表的公卿势力反目。当然,刺杀目标的背景和原因,十兵卫并不关心,他只是单纯的想要完成这项任务,就像平日为岳父家提水劈柴一样简单。十兵卫用冻的僵硬的手指,将一根极细的吹管放到嘴边,管子里早已装好了一颗米粒大的药丸,只要将这药丸吹入源义教的杯子,他的任务就完成了。他吸气,瞄准,然后他看到了一个人。一个女人。
那女人自廊下款款走来,穿了月白色宽大的绣锦和服,和服下的双脚迅速的挪动,纤腰微摆,似行云流水般婀娜前行。她右手持了一把绢扇,以扇遮面,只露出两只眼睛和敷了白粉的额头,一双含春带俏的眼睛眯成月牙,说不出的妩媚迷离。她身后紧跟着一个侍女,怀抱三弦琴。十兵卫想起行动之前探听到的一个消息:着名的出云神社巫女阿鹤,正在京都游历,此次也受邀赴会,为几位贵人表演西国雅乐。看来这女子便是那位阿鹤了。可是为何总感觉这个阿鹤的身形有些熟悉?
那女子在他身下飘然而过时,扇子后的面庞露出一侧,十兵卫的心突然猛地跳了一下,他认出了那个女子,那不是别人,竟然是自己的妻子阿念!他一时分神,呼吸稍稍粗重了些,几缕灰尘落了下来。阿念眯起的眼睛倏地一睁,又立刻恢复,脚下并不停留,直入室内。
不一刻,悠扬的乐曲响起,佳人婆娑起舞,曼妙的舞姿,让人忘记了时间的流逝,十兵卫呆呆看着阿念,吹管中的毒药掉了出来也未发觉。他心里不停的问自己: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阿念跟十兵卫青梅竹马,也是村子里女忍中的佼佼者。两人既是师兄妹也是夫妻,曾好几次完美的配合。但是没听首领说过这次刺杀要她配合自己行动啊?
此时一曲舞罢,阿念躬身施礼,又亲手端了一杯酒,敬献于三条大纳言面前。十兵卫看到她的右手小指微微一颤,长长的指甲后面一粒跟自己吹管中一模一样的的毒药已经悄悄滑入杯中。那杯子在她手中轻轻晃动,待大纳言接过,已经没有丝毫异样。十兵卫心中暗道不好,三条死掉的话任务就要失败了!如今唯有立刻出手制止阿念,再趁乱杀掉源义教。
作为一个忍者,完成任务的使命感早已写入灵魂深处,可是对面是自己深爱的妻子,又如何能痛下杀手?他伸手入怀,却始终没有掏出怀中之物,心中天人交战,身体不受控制的微微晃动起来。阿念手中的酒杯已经被三条接过,在芊芊素手垂落袖中的一瞬间,一只竹筒从她袖子里滑入手掌,阿念拇指一按,一根小巧的毒针无声无息的向房梁上飞去。她刚才就发现梁上有人,既然自己是单独领受任务,肯定是其他势力暗中作梗。首领说过,为了完成任务,神挡杀神,佛挡杀佛,既然如此,就先下手为强!阿念知道,作为女子不会被人注意,一会儿对方现身,正好可以趁机制造些混乱逃出去。
十兵卫魂不守舍之中并未发觉,猛地右肩一麻,右手顿时没了力气。他心下一痛,已经明白是妻子先动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