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到了宣和年间,东海商路早已分为南北两路:明州以北的海商,以跑扶桑、高丽航线为主,交易的主要是丝绸、药材、金银。这些人多是江家这样的私枭,好勇斗狠,组织严密,组成船队后朝廷水师都不敢轻易招惹。南路则多是跑南洋的福建路商人或者波斯、大食的胡商,他们多是共同雇船或者临时搭伙,跑的商货是香料、瓷器为主,利润丰厚但有组织的大商帮不多。这郑氏兄弟郑广、郑庆本来也是淮东海商,后来成了东海有名的海寇,他们亦商亦寇,横行海上已近十年,全盛时手下有二十余艘大船,七八百兄弟。
早年郑广与郭守义结交,郭守义为他们提供消息,待他们打劫成功再以商帮的分销渠道在内陆销赃,两边都发了大财。因为这几年天下大乱,女真人和高丽人为主的北方海盗实力增长很快,他们为了争夺东海的利益,跟郑氏狠狠的干了几仗,郑氏为避其锋芒不得不移到舟山落脚。哪知宋廷南渡之后淮东路、福建路沿海已成为朝廷腹心之地,为防范女真建立水军和也是为了杜绝海寇骚扰,朝廷多次集中水师扫荡东南沿海。郑氏兄弟只好又狼狈南蹿。数月前听到占婆王招纳壮士,两人当即前去投奔。经过连番打击,郑氏实力大损,只带了仅存的五艘大船和一百多人。
这占婆情形江枫倒也听说过一点。此国虽建国已久,国体却是颇为松散的部落联盟。占婆王邹亚娜是最近继位的新王,为了稳固地位,控制海贸,大肆招揽海上亡命之徒。郑氏尽管势微,毕竟经营已久,手下尽是积年的老海贼,几艘大船也是占婆小邦从来未见的雄壮,顿时被占婆王奉为上宾,学着宋朝官制封了个不伦不类的“靖海大都督”。
占婆国库空虚的能跑老鼠,郑广为递投名状,不分青红皂白的抢了几条海船,其中有些淮南商贾,这便惹恼了郭守义。他刚刚当上淮南商会首领,虽然自己帮中没有被劫掠的海商,但同乡苦主上门哭诉,他如何能装聋作哑?何况郑氏已经势微,没了利用价值。他十三浦的势力却连接大江南北,早已不需靠帮助海盗销赃赚些小钱,便想借机摆脱这些见不得光的贸易伙伴。
想明白此节,江枫不由得多看了郭守义一眼,暗道此人果然老辣。他只一眼便看出我海商身份,言语间断定我是江家人,便来个孔明借东风,借着江家的虎皮,威吓郑家这帮海贼。又胡扯什么“大买卖”,无非是让这两个海贼知难而退。真是好算计!此等机密,即便与我无关,入耳即是找上门的麻烦。只怕此间事了,郭某未必肯放我们离开。只是要如何从容脱身,却是需要思量一番。他在心里反复计议,那刘常还喋喋不休的讲。
“占婆虽是海外小邦,民风却极其彪悍,该处土着风俗皆以强者为尊。大当家虽有占婆王敕封,终究是外人,本地土邦贵族看他骤得高位,早有不服之心,日子久了怕是不太稳便。大当家打算扩充水军,因此请托贵人帮忙,从河北之地买了些兵器铠甲,装了两艘大船南下。哪知途中遇到天杀的海狗子,劫了咱们一艘船。按照江湖规矩,既已劫了一船,便该给人留条生路,却不想这些杀才见了舱中兵器便发了癫,一意要将另一艘船也留下。俺们不得已躲入江北口的静海,至今已经一月有余。大当家捎来口讯,说是北上接应困难,唯有指望郭大官人义薄云天,救急于水火,弟兄们感激不尽。”说罢扑通一声跪了下去,连连磕头。桌边另一人也跟着跪了下去,瓮声瓮气的道:“大官人救命!”
郭守义并不答话,将手中酒杯凑到嘴边一饮而尽,随即放下,手指轻轻敲打着桌面。过了半晌才冷笑道:“帮忙倒也不是不行,只不过,二当家既然来了,就是郭三的客人,何必藏头露尾?”这话说的突兀,在场几人身子都是一震,不知他是何意。
那跪在地上的中年汉子嘿嘿一笑,缓缓站起身来,舒展腰板,将脸上假须扯掉,顿时变成一个身材魁梧的年轻人。江枫仔细看去,这人长一张黑红的方脸,薄唇细目,一副刻薄相貌,虽然身形彪悍魁梧,这长相却与海贼头子的身份颇为不符,倒更像个奸商。
那人抱拳道:“郑庆见过三哥!非是小弟有意欺瞒,只不过俺这相貌也是上过海捕文书的,怕给三哥惹来祸事不是?刚才本待相认,看有外人同来,故此小心了些。三哥勿怪则个!”
此时一直没做声的谢平川突然摇头道:“非也非也,二当家和这位仁兄,”他一指刘常,“左一个外人右一个外人,我等可不是什么外人。江家和郭大官人渊源极深,若有缓急从来都是呼应相助,此事我江家少主既然听闻,自然不能坐视,江家城北码头上两艘快船,几十口刀,唯郭大官人马首是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