纲首日记

今天的意外一个接着一个。先是见到吕先生，然后是小乙的母亲。谁能想到，小乙的母亲艾米娜，或许叫她绿珠更为合适，这位奇女子，竟然一直潜伏在我们身边。她与我单独谈了一会，告诉了我事情始末。

两个月前她的耳目便发现教团正试图向她传递口信，要她带着帕西族保管的摩尼教圣物“火种”，到山上来交换小乙。她虽是族长，但帕西人中除了她自己并无其他出色人才，自己既无把握独自救出女儿，又不能抛下肩负的重任拼死一搏，只得四处躲避，假装没有收到信息，以期拖延时间。直到不久前吕师囊按照柏妮娣的指点找到帕西人的据点，绿珠得到这位故人相助，才有了些把握。她安排好族中事务后便来到山下潜伏，让吕师囊带族人来城下骚扰，而自己趁乱潜入城堡，寻找女儿下落，没想到刚到城下便遇到了联军大举进攻鹰巢城，而且在军中还看到了我，于是决心现身相见，共同对付强敌。

我问她，为何说早就见过我？这明明是第一次见面啊。绿珠笑道：“你忘了，我可是在你的船上做过一个月的碇手呢！”我脑中灵光一闪，想起来一个人：吕方！那个身材瘦削的北方汉子，怎么也无法和眼前的美貌少妇重合起来。可是我想起当我们初次登录流求前，就是他留下一枚刻着小乙生辰的孩儿锁，然后便不辞而别，后来也正是靠着这把锁才让我能在吕大当家手里全身而退，细想之下，也只能是她了。这位夫人的易容之术真是神乎其技，那吕方的体态声音都毫无破绽，至今想来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绿珠告诉我，她从草庵僧侣那里得知族人状况后急于返回波斯，虽然找到了女儿，却为了不把她卷进来而并未急着相认。她在暗中观察了我许久，觉得可以把小乙放心的托付于我，这才飘然远去。

据吕大当家说，绿珠夫人武艺高强，不在他之下，我看那两只断手，知道他所言非虚。有了这么两位高手相助，想必今晚的行动能够顺利许多吧。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忽然在冰冷的山风中打个哆嗦，心里莫名的烦躁起来。这种直觉告诉我，一定有重大的事情要发生，说不定小乙她遇到了危险！

本来计划天快亮时再行动，在我的催促下，不到三更天便做好了准备。这次的组员共有六人，除了我自己，还有十兵卫、吕师囊、绿珠和柏妮娣姐弟。兵贵精而不贵多，耶律大哥必须留下保护小苏丹，而普通人来了也是没用，反增累赘。绿珠对柏妮娣的能力赞赏有加，说从她身上看到了二十年前的自己。两人都是年少时成为孤儿，都是在阴暗的鹰巢城中长大，都是从心里想要反抗这沉重的命运，而最后，她们竟为了相同的目的走在了一起。两人很快成了忘年交，谈谈说说，颇为投缘。绿珠将自己手上的一串玛瑙珠子送给了柏妮娣，亲手郑重的给她带好。我起初只以为这是波斯人之间的礼仪，后来才知道她此举真正的用意，但那已经是尘埃落定之后的事了。

我抬头仰望夜空，微风拂面，月明星稀，是个飞行的好天气。小乙，坚持住，我来了！

就在小乙失去意识，缓缓向旁边黑暗的深渊滑落的时候，一只干枯黑瘦的手忽然从窗棂中伸了出来，一把抓住了她的衣衫！“醒醒！快醒醒！”小乙被这嘶哑的声音唤醒，眼前虽然模模糊糊，仍本能的伸手抓住窗棂，迷迷糊糊地道：“谁？你是谁？”窗棂后没有回答。过了一会，一块黑乎乎的面饼从窗格中递了出来，那人在黑暗中咽了口唾沫，艰难说道：“吃吧，吃了才能活下去！”小乙迷离的目光逐渐聚焦，迟疑了一下，接过面饼大口大口吃起来。粗粝的黑面饼噎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但她还是拼命吞咽着。

面饼下肚，小乙身上很快有了点暖意，意识也逐渐恢复过来。她向着黑暗中点头道：“谢谢！”那人又沉默了，过了很久才道：“姑娘，是上帝指引你来到这里的吗？”小乙听他波斯语说得有些艰涩，问道：“上帝？上帝是谁啊？我是从下面那一层逃出来的。”那人轻轻叹口气，口中念诵道：“耶和华阿，你是从死门把我提拔起来的。求你怜恤我。看那恨我的人所加给我的苦难......”

那人用的是希腊语，小乙听不懂他说的是什么，又怕自己再睡过去，便问道：“大叔，你是怎么被关到这里的？”那人停止了念诵，答道：“我叫弥格尔·塞鲁来，是一名神甫，我的职责便是侍奉上帝。几个月前，我奉命给亚美尼亚的修道院传递一封信，想不到在经过此地时被这些异教徒捉住了。他们想从我口中得知皇帝在准备南下安条克附近作战的内情，我说不出来，他们便把我关在这里，直到今天。”他似乎是很久没有跟人交谈了，虽然说话磕磕绊绊，还是忍不住问道：“你呢？孩子，说说你的故事吧。”

“我呀，哎，我的故事可就厉害了！”小乙一下子来了精神，道：“我的家乡在离这里很远很远的地方，我是坐船来的......”两人谈谈说说，不知不觉已经到了深夜。小乙疲惫至极，又要睡过去。那自称塞鲁来神甫的人怕她掉下去，只好将她脚上铁链拉进窗棂，用一只木凳卡住，然后用自己的衣袖绑住小乙右臂。小乙这才敢稍稍闭眼，但这一闭眼就沉沉睡了过去。

江枫一行在山坡下悄悄登上热气球，点燃火盆后，先把气球尽量升高以免城中发现，然后估算着白天看好的位置缓缓向下落去。为防止下面看到火光，他们还在火盆周围围了一圈厚厚的黑布。虽然不能完全遮盖住火光，但只要不仔细看，应该是很难发现。吊篮中的几人分工明确，江枫和绿珠负责救小乙，吕师囊和柏妮娣姐弟负责开城门，而十兵卫在天上警戒接应。

随着气球高度逐渐降低，鹰巢城堡如同匍匐在山坡上沉睡的巨龙，轮廓慢慢清晰起来。十兵卫操控着气球向柏妮娣指示的方向飘去，果然西北角有一座高耸的塔楼。江枫接着月光仔细张望，在靠近塔楼顶层的窗口，他看到了一个小小的白色身影。尽管夜幕深深，尽管相隔遥远，他还是一下子就认出了她，是小乙！江枫伸手指着那个窗口，低吼道：“快，就是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