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哈哈一笑,决定不再隐瞒:“我的目标是,安条克。”
布里尼乌斯愕然道:“可......那是我们自己人啊?!”
“呵呵。”皇帝冷笑一声,回头望着他,轻轻摇了摇头:“十字军,从来不是‘我们’的自己人。”他将“我们”两字咬的很重,“而且,安条克即将受到异教徒的攻击,我们去那里是为了解救那些基督徒。”
皇帝的目光投向西方,嘴角虽仍在上扬,但眼神已经变得冰冷,连他那令人感觉有些滑稽的相貌,也因这眼神的变化,而显得凛然不可侵犯起来。
天色渐渐黑下来了。布里尼乌斯回到自己的营帐,疲惫的挥挥手,让准备为他更衣的侍从退下。他解下披风,自己动手倒了一杯葡萄酒,重重坐在火盆旁的木墩上。
营帐被炭火的昏黄光芒笼罩着,偶尔爆出几颗火星,发出“噼啪”的脆响,一个幽灵般的身影在火盆旁的黑暗中慢慢走了出来。公爵似乎并未感到惊讶,只是盯着火盆,摇了摇头道:“很遗憾,我失败了。”
对面的人将兜帽推到脑后,露出栗色的卷发和白皙的面容,正是柏妮娣。
数日前,她依照安娜公主的指点,追上了大军,秘密潜入营帐,找到了公爵。凭着塞鲁来神甫的亲笔信,柏妮娣顺利取得了公爵的信任。她将自己的身份和江枫的处境如实相告,希望公爵能说服皇帝攻打科尼亚城。
尼基弗鲁斯.布里尼乌斯公爵是个耿直率真之人,且自幼笃信天主。尽管他也不乏智慧与远见,在战场上更是英勇无敌,但始终未能真正进入帝国权力的核心圈子,这一切其实都是性格使然。
塞鲁来年轻时曾做过布里尼乌斯的家庭教师,两人性情相投,结下了深厚的友谊。因此,当公爵收到老友临终的嘱托,再加上他以为皇帝本来就要进攻塞尔柱人,当即便慨然应允,答应设法说服皇帝救出江枫及帕西族人。
帝国这次的出征动员了一万禁卫军和两万五千军区农兵,几乎将首都附近的兵力抽调一空,出兵的计划只有最高等级的军官才知道。即便是布里尼乌斯这样的大贵族,也不知道具体目标。
数日来大军沿着小亚细亚的边缘向南不断移动,所有人都以为皇帝打算联合埃德萨伯国和安条克公国这两个十字军国家,合力进攻塞尔柱人。但今天皇帝的话让布里尼乌斯感到既震惊又困惑:陛下怎么会提前知道安条克将会遭遇异教徒的围攻?我们要面对的敌人又会是谁?
他尝试提出了几次攻击罗姆苏丹国的建议,均未得到皇帝正面答复,便知道此事已无希望。布里尼乌斯自觉有负老友所托,颇为惭愧,只得对柏妮娣实言相告。最后他道:“我很遗憾,军事上恐怕帮不了你们了。但我可以写一封信给阿尔斯兰苏丹,以一定数量的金钱赎买你的族人和江枫的自由,每年我都会赎回一些基督徒,这位苏丹非常......务实,他会答应的。”
柏妮娣默然不语。她与阿尔斯兰已经结下血仇,在没有亲眼看着自己死掉之前,阿尔斯兰苏丹怎么敢放走人质?难道他会为了几个钱后半生都活在被刺杀的阴影中?安娜公主说的没错,她的男人,才是个真正的“好人”。
看来在这世间,女人若想伸张自己的意志,最终还得靠自己的双手!她习惯性的用手指拨弄了一下袖箭的机括--那么,夺取约翰皇帝的性命,就是解决问题唯一的办法了。
与此同时,三十步外罗马禁卫军的一顶军帐中,一场同样气氛诡异的对话正在进行。同样的炭火,同样是两人密谈。相对而坐的两人,一个是高瘦的中年男子,身穿华丽的长袍,鹰钩鼻深眼窝,黑须黑发,竟然是个突厥人,另一人则全身黑衣,头上的兜帽将他的脸完全隐藏在黑暗中。
突厥人用铁棍拨弄着炭火,口中低声道:“记住,一定要等战斗开始再动手,最好让他死在靠近城墙的地方,伪装成被安条克守军杀死的样子,你能不能做到?”黑衣人依旧坐得笔直,只是无声的点了一下头,眸子中冷峻的目光闪动,显示出强大的自信。
突厥人露出满意的微笑,将一只沉甸甸的小袋子丢了过去,黑衣人伸手接住,袋子里发出悦耳的金币碰撞声。“这是定金,事成之后,再给其余的钱。”
黑衣人默不作声的站起来,走出了营帐。他抬头看了看天上的一轮圆月,月光落在他年轻的脸上,映照出一张不输于女子的俊美容颜,可惜一道长长的疤痕破坏了这份美感,让人从这张脸上读到了与他年龄不符的沧桑。
他眺望着三十步外那顶透出昏黄火光的军帐,那里有他此行的目标。如果成功,这将是他下山以来最大的一笔收获。他摩挲着钱袋,心想:等拿到钱,我就回阿巴斯去找姐姐,给她在城里买一座大房子,让她再也不要过那风餐露宿的苦日子。剩下的钱再买一千只羊,分给大家放牧……
忽然,那顶帐篷中火光晃动了一下,似乎有什么人就要走出来。黑衣人赶忙放下思绪,反身一跃,隐没入黑暗之中。
下一刻,人影闪动,柏妮娣从军帐中钻了出来。似乎是心有所感,她向黑衣人消失的方向张望了几眼,然后转身走向另一侧的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