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官守关出来,面色惨白如纸,模样懒倦,踉跄着几步扶住了墙,再要拔腿就天旋地转了起来,眼前的光晃动几下压缩成线,光线微闪过后,周围陷入一片混沌中。
他这一觉,像是睡了很长时间,迷糊间有许多人在他床边来来回回,待的时间并不长。
待得长的只有一个人,红官在模糊的意识中搜寻着印象,那人常在他床边絮絮叨叨,听上去很吵,他想叫对方闭嘴来着,无奈连眼皮都抬不起,别说还有多余的气力说话了,骂人就更别指望。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红官的脑海只浮现那个在人贩子的禁锢下,差点被水呛死的少年连古。
起初红官心急之下还想现身阻止他贸然出头,但考虑到硬闯别人本命关,当下的景象一定会受他冲击而发生改变,就算没有改变,他的身体也会回到10岁模样,那时只会徒添麻烦,于是只好硬压下,静待其变。
幸好,连古并没有冲动冒失,而是利用码头的广播站寻人,广播一响,目标货船当即被迫暂停出港。
但这暂停信号一传出,就仿佛给货船加了油,原本还在装货上船,就匆匆忙忙要起锚。
锚链一抽动,连古面色凝沉,当下来不及细想就闷头冲了过去,也不知道他从哪里拉出了一串串鞭炮,暗里点着了就往船上扔去。
不管怎么说,这一步是连古预设好的,不然不会冒险将鞭炮带进码头。
一阵区别于机械与鸣笛的噼里啪啦声骤然响起,码头工人纷纷停下工作,皆被这阵惊天动地的动静给震了下,海事部门随即出动,多年前就已经明令禁止燃放的鞭炮毫无预兆地在开船之际炸开,这样的胆大妄为无疑是对海巡艇的一种挑衅。
当年的码头监管并不严,连古和阿风两少年混进去都没人发现,别说出动海巡艇能立马奏效,所以那货船更没有停下运作的意思。
船上仓惶的劳工第一时间发现了肇事者,眸色一狞,四五人冲上前就将甩鞭炮的连古手脚禁锢住。
“他妈的!哪里来的小杂种??”
“老子正愁货少呢,快看看有没有同伙?”
“把他拉到船上去!快快快!”
凶悍的语气交叠着,连古被生拉硬拽着上船。
“这是个好彩头!送你们上路庆祝的,干嘛拉我?别碰我!!”连古拧着眉龇着牙,手脚并用拼命挣脱着,别看他现在只有十几岁,个头不小,力气也大得惊人,要不是几个壮汉死死拽着,把他拖上船恐怕还得费些劲。
碍于鞭炮惹来的关注不少,否则连古定会被他们重伤后再带上船。
“他妈的!搞到个刺头!再喊把你扔海里喂鱼!快开船!!”那些人做出的威吓姿态对连古不起效,捂住他嘴巴的手还被咬出血了。
连古被带上船后的不消停,让他们起了杀心,很快他的呼喊声被生生掐断。
咔啦咔啦的起锚声仿佛加了速,连古整个脑袋被摁进了水里,耳朵嗡嗡后失了声,喉咙和鼻子刺痛难耐,七窍被呛得冒了水,脑袋也跟着胀痛起来。
红官喉头一紧,做不到熟视无睹,虽不确定闯进去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但当看到连古浑身向冰冷的深渊下坠时,他终究按耐不住咬牙闯入了关——
伸手狠狠地将两个摁着连古脑袋浸水缸的人拽走,然而,并没有预想的那样惊,伸出去的手骤然捞了个空,身体还猛摔了出去,脑袋有片刻空白,短暂的懵然后迅速回神过来,整个人又仿佛一下回到了连古后边,再要伸手却十分错愕——
他看不见摸不着自己的手,也碰不了别人,和那鬼魅幽魂没什么两样。
“这是……”红官愕然愣住,空灵的声音悬荡在上空,轻飘飘的感觉。
即使身临其境了,依旧阻止不了事情的发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连古挣扎渐渐停止。
连古浸泡水里的脸晦暗不清,血丝很快从脸下的水晕染开来……
红官看得心惊胆颤,即使明知只是个本命关,虚幻而已。
嘀呜嘀呜嘀呜……
外头的警笛声骤然划破长夜的黑寂,由远及近奔驰而来!
探照灯打在了货船上,起锚到一半就戛然而止,那些趁机想弃船而逃的劳工人贩子们,被姗姗来迟的海巡艇拦截了下来。
红官一直守在连古身边,急得直冒冷汗,该死的人贩子们把连古弃在这儿,任由他浸泡在水缸里。
分秒必争之时,阿风火急火燎冲了进来将他从水里捞起来……
一船三十几个未成年人被成功解救了下来,连古也因此受到了表彰。
后来这件事传开了,连古成了人贩子重点“招呼”的对象,但也正因为这样,红官和他才有了第一次见面……
本命关内呈现的这一段到底是旧事还是虚幻?
红官更倾向是旧事。
但是好奇怪,他明明闯入了关内,为什么不像前两次那样,这次完全不在他的掌控之内,他左右阻碍不了。
至于张超富能顺利闯过关,也是红官咬破嘴道破天机,才解了他执念。
也许是强行闯关受阻,让身体吃不消,加上关内情绪激荡,导致思维有些混乱,红官迷糊中时不时觉得有个挺拔直背杵在床尾的窗前。
丝缕烟气散入了阳光中,裹着焦味的烟草气息弥漫在整个房间,红官眉心微拢,这股味道有些呛鼻。
怎么会有人明知他不能抽烟,甚至连烟味都闻不了,还在他房间里抽烟?
是错觉还是做梦?
隐约听到三两句交谈——
“他这种情况持续多久了?”
“有三个月了。”
什么三个月?红官费劲睁开朦胧双眼,只觉浑身酸痛,尤其是脖颈肩头,就像是被人暴揍一顿。
“福叔……”红官目光还没有聚焦,望着虚空,张口轻喃了声。
“先生!”这声回应一出,手中一暖,似被更厚实的两只手握住了,虎口还带着茧。
这种触感和扣动扳机时被握住的感觉一样,温热而缠绵。
红官心念微动,迷迷糊糊嘀咕了声:“我……睡了三个月?”
“没有三个月,就三天。”熟悉的声音从头上传来,红官这才看清握着他手的人是连古。
微微皱着的两道眉缓缓舒展开去,绷直的唇线有了上扬的弧度,连古嘴角衔着笑意凝视着他。
如果仔细品,定能品出点紧张的意味。
红官眨了眨眼,片刻有种还在梦中的感觉,直到将目光凝住了后,心间的大石也才终于落下,翕张着嘴没说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