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官沉睡的第二天被转移到了连古的房间,由红喜照顾着。
红喜学了点护理常识,边给他家先生按摩手臂边叹气:
“先生啊,您可要早点醒过来啊,那解家大少爷天天往红宅跑,等不到先生就还都不走了,也不知道在执着什么。不过您放心,关于您给沈大公子守关的事,我可一个字都没说,福叔也交代了,不能让外人知道。”
“那沈先生已经接走了沈大公子,别提有多感谢先生您呢,给红宅送了一堆名贵补品,说要给您补身子,还说等先生您身体好些了,他要带着厨师亲自上门做菜款待咱们红宅所有人呢。”
看着先生那张平静如湖的脸,红喜由衷地发出声感慨:“先生要是不生在解家,一定不会这么遭罪了吧。”
红官意识回拢得很慢,只觉耳边嗡嗡响,如同脑袋泡了水,无奈全身酸痛无力动弹,连眼皮翻起都费劲,潜意识似乎还不让他清醒过来。
周遭的声音渐小,倏忽轰隆一声又将他拉回意识深渊中。
身体像在不断下沉,拉扯着他的力道一次比一次重,红官勉力睁开眼,一道淡柔光晕渗进了眼里,貌似回到了关内——
沈大公子踉跄站起身,迎着五楼露台外投进来的霞光,绝望地闭上眼,张开双臂纵身一跳,十分决绝。
红官毫不迟疑地掷出一把神符,紧跟一跃落下,千钧一发之际,抓住沈大公子的手,硬是在半空中请了关内吉神护主开路,这才免了摔出一摊肉泥的惨相。
只是时间紧迫,沈大公子无力支撑身体,落地后意识就开始涣散,上半身被红官扶靠身上。
“沈大公子?”呼唤没有任何回应,突然就像失了气息一样。
红官把心一横,直接抽出了本命线,绞紧在手指上,就怕关内凶煞来夺魂索命。
金刚伞撑开悬在头顶,周边景象倏忽万变,四面八方卷来的罡风,化作一股浓墨似的黑烟,瞬时又幻化成披头散发且舞爪张牙的恶魔,张开大口獠牙,似要把他们两个给狠狠撕碎并吞噬……
那漫无边际的疼痛,侵袭着全身上下每一寸肌肤,深进骨髓,让他痛不欲生。
这是强行出关的障碍,由关口吹起的劲风所化,如同钩爪锯牙,落在身上都能皮开肉绽。
很痛……红官咬紧牙关,这是在跟凶神恶煞抢人,好比靠一人之力去撼动整座城堡,阻力之大,根本难以想象。
我相信你,你可以做到的……他说。
心口仿佛被敲了一锤,那沉重的顿挫感让他差点窒息,等他反应过来,就已经带着人出关了。
“我做到了?”红官虚弱地问着,他至今都难以置信。
回应他的是一道温柔且磁性的声音:“是的,你已经做到了。”
这份肯定姗姗来迟,如一股暖流涌遍全身,拂去了他周身疼痛与疲乏。
守关近二十年,艰难玉成,他终于可以在《神煞录》上记下浓墨重彩的一笔,属于第七代关煞将的一页。
只是这一页掺杂了太多不理智的东西,他又一次违背天命,硬是将自我了断的人从鬼门关拽回来,到底还是对闯关者主观意志的极端干涉,实在很不称职。
说到底,他不适合当关煞将。
但这或许是最后一次了……
红官刚归拢的意识再次散开,恍恍惚惚中身上又多了丝重量,这股力压在他酸胀的腿脚上,反而平衡了他的痛楚,莫名让他踏实了很多。
额头被温热的什么东西轻轻抚过,那点似有似无的触碰,一瞬让趋于冷寂的心又躁动起来。
可他仍旧无法睁开双眼,嘴唇轻颤却喃不出声。
实在太累了。
“好好睡一觉吧。”耳边的语气很柔和,犹如深夜悄悄话。
红官心头一阵紧缩,猛然惊醒,双眼都还没睁开,就先大口喘息了起来,掀起眼帘,空洞麻木的眼神逐渐有了丝生气。
刚刚那片刻熟悉的感觉骤然消失了,红官目光迷离四顾,这是连古的房间,那么有他的气息也不足为奇了。
竟然是个梦……那份期待终究是没什么着落,心里头空荡荡的。
猝然间,他想起了录音里头的那段对话——
“我梦见你死了。”
“挤两滴眼泪我看看。”
“梦里已经流干了。”
“祸害遗千年,没那么容易死。”
“你猜我醒来第一感觉是什么吗?”
“不想知道。”
“心里空荡荡的,但是很慌,幸好,幸好你还在。”
……
只是,只是那人不在,心里空落落,说不出的怅惘。
可刚刚的触碰尚有余温,双腿明明还能感知到分毫……
如果真是连古回来了,又为什么一声不吭离开?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吧。
红官缓缓偏过了头,目光停留在满墙单身照上,那人还答应他要回来拍张合照,现在怎么就变成了遥不可及的事了?
凌晨两点,旧厂房集控中心接到了紧急求救信号,把睡梦中冯陈惊醒了。
他这些天神经紧绷过头,都没怎么睡,好不容易和褚卫换了个班,以为终于能躺上一躺了,没想到崩溃的还在后头。
冯陈边穿外套边从卧室里匆忙出来,出门就碰上了同样脚步急促的褚卫。
“褚哥,你怎么也出来了?”
“特殊时期,睡不着,而且瘦皮猴那边有动静了。”
走廊里装有重量感应灯,感应到重量了就会亮灯,这两人行动迅速,大跨步穿过走廊,整条道从相继亮灯到熄灭也不过十秒钟,闪得太快,还有点瘆人。
褚卫的脸忽明忽暗,眼球布满的血丝有些狰狞,也许是没睡好,也许是愤怒导致,连冯陈瞥了眼都有些不敢搭茬,但他憋不住。
“褚哥,那只死猴子在搞什么幺蛾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