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大家的身份都已揭开,孙刚也是直喊道:
“武哥儿,驼背罗锅快不行了。”
“出什么事了?”
程狗比张武更急,他这个病痨鬼,在牢里与驼背罗锅关系最好,自然也是最关心罗锅。
张武皱眉问道:
“疫疾?”
孙刚点头,叹息说道:
“几天前罗锅便开始上吐下泻,发烫咳嗽,他自己不以为意,我看出端倪,想劝他治疗,他不肯,刚刚已昏迷了。”
不要说瘟疫这种大病,在古代偶感风寒都是要命的事情。
看病抓药属于奢侈消费,九成百姓靠硬顶,很多人一病不起,被小小的感冒夺去性命。
有时候甚至照顾他的家人也会被感染,最终全家躺死。
古代最有用的孝道,便是在床前照顾感染风寒的长辈,不怕传染,不怕得病,相当于把命豁出去,自然人人称赞。
而驼背罗锅虽是镇抚司总旗,但他没有练过武,大疫之下,抵抗力不比普通百姓强多少。
镇抚司的职位升迁,很少与武力有关,除非你是执法队。
密探们只需提供有价值的情报,贡献多了便会升起来。
“走,去看看。”
张武起身,三人一块朝驼背罗锅家里赶去。
一间土屋院子,墙上爬着些篱笆,天气刚刚转暖一些,屋子里还是很冷。
驼背罗锅躺在床上,盖着厚厚的被子,脑袋打着哆嗦,面色如土,已是病入膏肓。
听到有人来,罗锅睁开疲惫无神的眼睛,张武已变成拐二的模样,程狗也戴上病痨鬼的人皮面具。
一眼扫过,罗锅勉强笑了笑说道:
“你们来了。”
“不要说话,好好休息。”
张武抓起罗锅的手腕,准备号脉,可对方却把手收了回去,摇头说道:
“拐哥,我知道你神通广大,但我苦了一辈子,活够了,风寒虽有些难受,但也总算是好死。”
“你这……”
张武眉心拧起,回头看向孙刚和程狗,询问二人的意思。
驼背罗锅对两人缓缓摇着头,死志坚定说道:
“我也快四十岁了,比不上长寿的,比下却有余,这辈子能当一回镇抚司密探,见识一下大人物们的波澜诡谲,不枉此生。”
程狗蹲在炕边抓着罗锅的手劝道:
“只要你好起来,还可以继续当密探,我们一起去渗透蛮族。”
“还是算了吧。”
驼背罗锅自嘲说道:
“病痨,我跟你讲实话,影卫实在是没抓到我,不然我若暴露,你早死了。”
“……”程狗。
张武与孙刚对视一眼,面面相觑。
罗锅说道:
“不瞒你,我若是落到影卫手里,不用上刑我便什么都招了,外人不了解,但我清楚自己有多么的贪生怕死,在加入镇抚司之前,我在街上看见差役打人,鞭鞭见血,都觉得很害怕,好几天睡不着,轮到我自己,我不觉得我骨头有多硬。”
这一下,整得程狗都不知该怎么劝了。
张武不解问道:
“既然你害怕,怎么还会想到当密探?”
“我说我只是单纯为了寻刺激,拐哥你信吗?”
“……”张武面孔抽搐。
驼背罗锅面无血色,猛然咳嗽起来,半晌才缓过一口气说道:
“我从小在永昌城长大,去过最远的地方只有百里外,京城是什么样子,是不是世上最繁华的地方,只有在梦里才能想到。”
“这一辈子下来,如同猪羊,连棚圈都出不去,有一个机会当密探,过一过不同寻常百姓的生活,死掉也值了。”
“毕竟,人这一辈子,太无趣。”
张武三人尽皆沉默。
他们三个都算是江湖上顶尖的人物,财富、权势,普通百姓无法企及的东西,他们全都见过。
然而世上九成九的百姓,都被困在一城之地,一郡之地,被官府当成劳力,整日面朝黄土背朝天,努力劳作,努力当差,勤勤恳恳才勉强可活。
睁眼看太阳升起,闭眼看太阳落下,生活一层不变,没有惊喜,没有希望,没有未来,一辈子就这么结束了。
生活一眼望到头,稍微有一点新鲜的东西,自然飞蛾扑火,先体验了再说,管他后果如何。
人不是圣人,没那么高的觉悟。
张武沉默片刻,也不准备再劝了,只是询问道:
“你还有什么心愿没有?我们还能帮你做点什么?”
驼背罗锅想了想,虚弱无比问道:
“拐哥,孙哥,上层权贵是什么样子的?”
孙刚沉声回答:
“在吃食上,与咱们在牢里没什么区别,也吃白米,一顿吃几个菜,穿衣服要比咱们光鲜一些,穿丝绸锦袍,住的话,住豪宅大院,出行坐马车,再便是花钱阔气一些,巴结的人多一些,也仅此而已。”
驼背罗锅脸上露出一丝向往之色,微微抬手指了指柜子,程狗打开取出包袱,大约有一千两银子。
“这些都是我当密探攒的俸禄,以前不敢花,怕暴露,如今却是不怕了。”
罗锅无力说道:
“权贵的事情,我不敢想,但听说一些有钱的富户,大善人,会开棚施粥,接济百姓,今日我也花钱阔气一回。”
顿了顿,罗锅越发无力,气若游丝说道:
“病痨……麻烦你帮我跑一趟……看看这些银子能买多少米,给城里还活着的百姓,送口粥吧。”
“好。”
程狗沉重点头。
当密探这些年,在牢里那些年,他早已见惯了生死,能死得全尸,完成心愿,已是上辈子积了功德。
张武给驼背罗锅度去一丝内力,离开房间吩咐道:
“我们分头行动,程狗你去买米煮粥,孙哥你去准备棺木和下葬的一应事物,我去准备丝绸裹尸布,车驾等等。”
“好。”
三人各自行动。
张武恢复真容,径直赶向郡守府。
刘青被灭门,整个郡守府直接封闭,贴了封条,不过里面的大部分东西都在。
张武翻墙而入,翻箱倒柜,找了两身华丽的丝绸服饰,又寻到一辆豪华宝车,扛着跳出郡守府。
门外有将士巡逻,见到是他,屁都不敢放一个,反倒主动牵来骏马,用来拉车。
等张武回到驼背罗锅家里的时候,程狗和孙刚也差不多回来了。
忙碌一番,煮好粥,把丝绸服饰给罗锅穿上,再将他背至车上坐靠着,三人开始沿街施粥。
张武牵着马车。
程狗推着板车,上面放着大缸,里面是热气腾腾的米粥。
孙刚扯开嗓门喊着“大善人施粥了。”
可惜开门者甚少,瘟疫蔓延三月,病死者十之有九。
偶尔有百姓开门取粥,都会让张武他们感到生命的希望。
这些幸存者也对驼背罗锅感恩戴德,有几人还行了叩拜之礼。
行至半路时,驼背罗锅缓缓闭上眼,面带微笑,与世长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