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氏的家族墓地,白芨撑着油纸伞,看到面前渐渐成形的土堆,把手伸出去接了几滴水珠。
春雨贵如油,似乎老天在用这种方式,给辛劳一辈子的老人送行。
立墓、哀乐、哭坟、祭拜等一系列流程走完,代表着这一世的圆满,以后他只会出现在亲朋的记忆中,并随着时间流逝慢慢被人淡忘,直至成为一个只有名字的存在。
时间刚刚进入三月,从这场细雨开始,新的一年正式苏醒,逝者终究已经成过去,活人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
白芨回到山庄,让惊蛰带几个孩子去洗泡澡,自己随便擦了擦。
冒雨跑上山的张茂脱下厚厚的蓑衣,从油纸包里取出来一本小册子,“大小姐,那天回去的客人借着白老爷子的葬礼都补了东西,这是礼单。”
“都入库吧,记到村里的公账上,让大家多念着点老人家的好。”白芨挥了挥手,根本没心思去看这玩意。
“明白。还有件事,昨日漕帮的帮头朱富贵私下找到我,想过来拜见您。”
“帮头,被耿千户处置的那个人自称把头,这两个谁大,漕帮又是怎么回事?”
张茂思索了一会,将这几天打探来的消息,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原本朝廷在淮宁、淮东、淮南三地的交界处设置了漕运衙门,归户部江淮清吏司直管。沿河的那些人家,很多都当起了漕户,平时干些通渠、整堤、护漕的活,也算是吃上了公家饭。
然而,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朝廷拨下来的护漕银越来越少,漕户们的饷钱也是如此。慢慢的,拖欠成为常态,少发或者不发都不奇怪。
各位官老爷可以按时领自己的俸禄,而漕户全靠护漕饷养家,没钱谁还出工出力?
于是,河道因为没人疏通变得狭窄,许多地方因为淤泥沉积,稍不注意就会让船只搁浅,甚至有的航道直接就断了。
面对这种情况,户部和漕运衙门根本拿不出银子来解决,干脆摆烂,反正江南的货物能从运河上京。
久而久之,除了淮宁那一段交汇运河的航线,别的地方逐渐废弃,再不通船。
就这么着,其他两个州府的漕户,便一起到淮宁这里讨生活,主要是靠出卖力气拉船赚个辛苦钱。
人一多,肯定乱。本地漕户与外来的纤户们时常因为接活发生争斗,便联合起来抱团取暖,领头的分别称作帮头和把头。
白芨听完前因后果,心里有些纳闷,问道:“我只在村里待了半年,没听说过他们倒也正常,可是你在宁水这么久,为何会一点印象都没有?”
张茂抓了抓脖颈,尴尬地笑了笑,“我那时候虽然时常在外面混,但都是冲吃食去,哪里有功夫打听这个。而且,漕户是吃官饷的,和咱普通老百姓说不到一块。”
“得了,没有怪你的意思,好奇罢了。你觉得那个朱富贵怎么样?”
“还成,看着比较靠谱,就是眼睛里时不时会透出小算计。”
白芨敲着桌子,没有立即下决定。她发现只看大兴律是不够的,得找韩总督要个江淮地方上的条文细则来看看。
军户、漕户,这种明显带有身份特征的称呼,与农户的性质差不多,最大的不同就是名下没有土地,完全靠饷银生活,属于特殊的户籍。
但是,政治地位最低等的商户和贱籍,听起来肯定比不过军户们,可他们却普遍都有田地在手。
这种存在明显漏洞的户籍制度,想不出问题都难。
“既然淮宁的漕运畅通,那么朱富贵他们肯定能领到饷银,我明明让你联系的是纤户,他为什么会主动找上你?”
张茂没有过多思考,直接说道:“是这样的,自从纤户们知道自己的把头惹下大祸,有些害怕回了老家,有的投到朱富贵手下,我派人一接触,他立刻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