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顿午饭吃得很不同寻常,子鼠发誓就是自己当船主的时候,都没有被这么多人同时关注过。
在一双双直勾勾的眼神下,夹块鸡肉都能听到一票的吸气声,任谁都不能心平气和。
哦,不对,王爷不是一般人,她就吃得很香,甚至有点故意馋人的嫌疑。
一大盆整鸡炖汤,三叠花花绿绿的烫野菜,尽量煮得很干的碎米饭,大部分都进了白芨的肚子,完全没有给其他三人机会。
看着满桌的鸡骨头,吃了一个红薯打底的老庄头在担心小姐伤胃的同时,面上的笑容怎么也止不住。
面子,人家给了,足足的。
而被味道吸引过来,准备就着香味多下两口红薯的庄户,无一不被这种饭量所惊,更确定先前的猜想,武人本来就饭量大。
而等到桌上的东西吃完,他们同样感觉微妙。
主家的小姐们不是没来过这里,也吃过仆妇烧的饭食,却没有一个会跟眼前这位小姐一样吃光。
‘难吃死了’几乎是一致的评价,心地良善的勉强动一动筷子,不开口就是涵养。
“贵人,喝点水吧,刚烧开的。”老庄头在四人放下筷子之后,撤下只剩点汤汁的碗碟,又重新拿了几个碗过来。
白芨盯着碗看了一会,发现只有自己手里的没有缺口,还真是难为人家了。
“多谢款待,您也坐下吧。我第一次来庄子上,能说说你们庄仆平时的日子是怎样的吗?”
老庄头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缩着身子迟迟没有动作,最后经不住张茂的热情,勉强用屁股挨着长凳半坐下来。
“小姐,我们平日里除了干活就没别的,真,真没什么好说的。”
“随便说说呗,谁家有喜事,哪家又添了娃娃,年成怎么样,准备如何过年,这些我都爱听。”
白芨一边说话,一边把目光对准远处的草垛,发现那个小姑娘又偷偷在看自己。
她假装从袖口掏出一个油纸包,轻轻那么一甩,东西准确地落在被抓着偷看有些害羞的孩子面前。
这一手顿时让许多人开了眼,这么轻的东西随手一扔能丢十多丈,高人啊。
老庄头木然转头,看到孙女被一伙孩子围住,举着小包跳来跳去,心里的感觉很复杂。
“小姐,让您破费了。”
“一点红薯干而已,不值钱。我看你们也种了很多红薯,怎么不给孩子做点?”
此时的白芨就像个刚出家门,有本事、有涵养,为人和善却不知道民间疾苦的大家小姐,一句话便戳中了庄仆的痛点。
红薯起于宁水,一亩少说能产一千多斤,在市面上一文钱能买两斤鲜红薯,但他们在收了粮之后依然要精打细算,严格控制每一天的口粮。
给孩子当零嘴,从来没想过。
老庄头被牵动了心绪,祖祖辈辈都想不明白的问题,再一次跃上心头。
“小姐,不是我们亏待孩子,而是没办法。收两千斤,交七交八后只剩四百斤,要吃一年的。”
“哦,交的租子确实有点多。”
白芨目测了一下,这个庄子的庄仆老幼加一起绝不超过二百人,壮劳力撑死一百,这样的规模种六百亩地显然是不可能的。
如果只说庄仆的事,老庄头还能搭个话,一旦涉及到主家那可不能随便出声。
“小姐,您不是想知道咱怎么过年吗?今年日子好过不少,年底说不定还能攒下点东西,托村里人给带两块粗布回来当寿衣哇。”
老人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里都是带着光的,语气中发自肺腑的激动谁都能听出来。
身前事,身后名。
身后名跟他们没关系,走得体面一些,能有身合适的行头才是最实际的心愿。
至于棺木,想都别想,庄仆只是替主人家打理田地和山林,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是有主的。
面对这么朴实的愿望,足有六尺高的大汉沉默了,子鼠完全理解不了,为什么有人这么容易满足,这值得开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