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岁月拿在手上,在人群的注视下,一层一层慢吞吞的扯下上面缠着的厚厚的布条。我既然和傀儡站在了一处,已经注定是身败名裂。正如之前人群中的那个声音一般,我现在肉眼可见的受伤不轻和虚弱,他们冒险强行动手抢人未必也不是一个好的办法。
李凌絮絮叨叨的把他所知的一切都细细的分说给我给场上的所有人听,而四下的各个领头之人也无一异议,李凌的表现分明在他们的意料之中。他也一直在拖时间!那么问题就来了,他到底在等什么?
岁月剑在我拆了一半的时候,便有人发出惊呼,指指点点的人群也随着剑身的浮现变得越来越喧闹。师父当年也跟我说过,这把剑在江湖中凶名太盛,让我好生藏好。岁月的剑鞘呈暗红色,仿佛如凝固多时的血迹一般,让人心生寒意。
我左手把药丸藏在指缝中,握住剑鞘——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左手的血已经止住了。我右手缓缓拔出岁月,剑身中间那道殷红的血线更是让人群顿时聒噪起来。
“血色岁月!江湖四大神兵之一!”
“就是这把剑,常守一当年用这把毒剑……”
“原来这把剑他给了他徒弟,那常守一他自己莫不是已经……”
岁月我只拔出一半便停手不再拔出。我遥想当年我师父拿着这把剑的杀气和威风,不由也有些感叹。我抚摸着仍旧光洁的剑身,这些年连我自己都很少看到它的真身,只偶尔会趁着四下无人拆开擦拭。自从从将军府搬出来住进了光德坊,这些事更是都交给了夏烟打理,啊……
我脑子里忽然似乎有电光闪过,蓦得收剑回鞘,人群顿时倒抽了一口凉气。我缓缓道:“我并不认识什么破空神剑常守一,只知道我师长青先生,于七年前已然仙去。这把剑名为岁月,是他留给我的遗物。”
李凌冷哼了一声,道:“周将军说初次在将军府见你时,你这把剑不但包的严严实实,且没有出过鞘。这些时日以来,和你过招的人也不算少,竟无人见过你这把剑的真身。如今事已至此,你还打算不拔剑么?”
我把岁月别回后背,冷冷道:“我师父说这剑剑下亡魂无数,杀气实在太重,出鞘就要见血。我既没打算大开杀戒,拔它作甚?”
此时南面有一人跳了出来,是一个一脸横肉的壮汉,手持一把大环刀,指着我怒声叫道:“好哇!原来常守一竟然已经死了这么多年了。你这妖人既然是常守一的徒弟,那洒家当年和你师父的梁子,就由你来接了罢!”
天门派吕岳松却上前一步按住了那个大汉的肩膀,道:“任兄,你和常守一的过节,不过只是私怨而已。今日大伙儿齐聚于此,为的是诛灭青云余孽、傀儡妖人——此乃公义。岂能因私废公?”
姓任的大汉怒道:“洒家一刀结果了这厮,既报了私怨也全了公义,又有何不妥?”
吕岳松嘿然不语,不过那意思倒也很明显了,他认为这个大汉不是我的对手。人群中也有人叫道:“任老三,你的功夫比吕掌门如何?”
任老三大声道:“洒家自然是不如天门掌门,洒家也知道天门掌门曾经败在这厮手下。但洒家好不容易找到了仇家,总归是要试试才知道行不行。这厮必然活不过今夜,那洒家的仇还要不要报了?”
吕岳松的面色很是不好看,冷哼了一声便退回了人群。人群中那个声音也没有再接话。我心中一动,也道:“这汉子说的倒也有几分道理。李某就算活不过今夜,还活着的时候能帮我师父了却一桩恩怨,倒也不错。”
我摆开架势,傀儡们也均后退了数步,人群见诸位头领都没有表示,李凌也是面无表情一言不发,便也都后退出了一段距离。我大声道:“诸位江湖英豪,请再听我一言。李某今日已陷死地,自知无幸,无非是要不要拖着李九爷和郑姑娘一齐上路罢了。诸位说我是青云会妖人,李某仍旧一个字都不认!我身后的这些人都是李某的乡邻,李某无父无母,这些乡邻就和我的亲人没什么分别。李某也深恨傀儡邪教荼毒害我乡亲,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
我又吐出一口嘴里的血沫子,接着道:“然而李某是长青先生的徒弟,这一点我无可辩驳。无论他是不是“破空神剑”常守一,是不是青云会会首,李某始终认他是我师父。常言道,父债子还,天经地义。师债徒还,倒也无话可说。李某自当一肩承担!今日李某在此,若有哪位和我师有仇,甚至是与青云会有怨,均可以找李某一一了却仇怨。李某若是败亡,自是万事皆休。若李某败而不死,李某便先放李九爷和郑姑娘其中一位!若李某败了两阵,两位便都可以离去,李某绝不阻拦。”
李凌道:“你把二位置于傀儡群之中,你若输了自己不动手,却让傀儡动手,那又如何?”
我冷笑道:“杀了李九和郑氏对我有什么好处?能让我活命还是能让我跑路?我早说这些傀儡不是我所控制,若这些傀儡做这样对我不利之事,那不就更证明了与我无关么?不如咱们就借此赌一赌罢!”
李凌不置可否,一直没怎么说过话的李谦忽然开口道:“李少侠武艺高强,若是胜了便又如何?”
李凌冷冷道:“你赢了也不要妄想今晚能活着离开此地。”
我摇了摇头,道:“我想再问李校尉一个问题。诸位跟着卢将军见过不少傀儡,我这些乡亲,真的都没救了么?”
李凌颇有些惊讶,道:“李老实,你还在期待什么?方才晴姑娘被扣你手,风入松是怎么做的?”
我沉吟道:“晴姑娘也就罢了。如今明姑娘也在我手上,若是……”
李凌大怒道:“你若敢对明姑娘动手脚,李某必将你碎尸万段!”
我淡淡一笑,道:“今夜我是必死之局,又哪里在乎留不留得下全尸?只要诸位答应和我赌这一局,我定然不会对明姑娘还有李九爷做任何手脚。”
李凌默了片刻,看了李泰和李谦一眼,然后道:“你赢了便想如何?”
我侧头扫了一眼剩余的乡亲,道:“李某便只有一个条件,我若赢一场,便劳烦李校尉保我一位乡亲的平安。眼下还剩余十三位,我只要在输两场之前胜了十三场……”
“你这么做到底又有什么意义。”李凌直接打断了我,满眼都是困惑和不解,“这些傀儡,可以说都已经是死人了。你保他们又能做什么……”
“不。”我摇着头也打断了他,我回想这些天遇到的各种各样的傀儡和傀儡师,除了普通的毫无活气的死傀儡,还见识了太多不知道应该如何定义的事物。比如死傀儡,我先前见过的死傀儡都有微弱的呼吸,唯独今天看到的林骁却没有。再比如韩飞羽那样活动如常的傀儡,那今天见到的方进和左二,是不是和韩飞羽一样?可是左二的情况却很是古怪,如今的傀儡多半是由她在控制,但她似乎又被方进给控制。方进既已撤离,那她现在又是什么情况?
还有就是前几日在正元庄,那群人提到的妖女会操控傀儡又是怎么回事?“傀儡一事,李某有太多太多的疑问和不解,但总觉得人若是还活着,终归还有一线希望。这样吧,以半年为限,我今天的赌注,就是赌他们再多延半年的性命。”
人群开始议论纷纷,甚至也终于有人怀疑我到底是不是真的傀儡妖人了。我终于把我想说的东西说完,心下竟也轻松了几分。只有那一直在等待的任老三忍不住大喝了一声,怒道:“你们到底说完了没有,洒家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李凌又和李泰李谦还有一旁的卢二都对了一眼,最后李凌颔首道:“好!我就和你赌这一把!不过我也有一个条件,你若是赢不足十三场,那几个人能活命,必须由我们说了算。”
我略一沉吟,也不想再和对方讨价还价了。我并没有把握能够赢足十三场,只不过是尽人事罢了。我应允之后,诸人都不再言语,任老三也上前大踏了一步。
我看了一眼左二,她仍旧面无表情呆呆的站在人群。她若是在我比武时作梗,无论结果如何,都会导致场面不再可控,刚才我和驱魔盟的赌约也会荡然无存。她现在的样子,实在是和方才傀儡师的做派大相径庭,我实在无法猜透她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为此我还提醒了一下对面的任老三:“这位任兄,小心一点,莫要太靠近我身后的这些人。”
任老三一声冷哼,大声道:“洒家淮南任越,不惧你们这些妖魔鬼怪!你师父当年辱我太甚,洒家今日便用你的人头来雪耻!哼,真是便宜你这样的妖人了,洒家会给你一个痛快的。”
我点了点头,道:“任兄,今日你若再败,师父打不过,徒弟你也打不过的话,那这仇你也没法报了,咱们的账就一笔勾销罢。总之你也不可能再找死人报仇了。”
任老三哼了一声,却并没有立即动手,而是忽然有些古怪的迟疑道:“你……不会用那把毒剑岁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