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浸月顿了一下,没有直接回答我,而是把我拉到一处空旷的地方,把火折子递给了凤凰,道:“现在时间比较紧迫了,公子听我说,照我说的做,其他的事有时间让凤凰给你细说。”
我心中一紧,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臂,道:“她怎么了?”
凤凰抽泣着接口道:“夏烟姐姐受了重伤……”
“什么?”我连忙追问道:“她人在哪?”
江浸月道:“夏烟姑娘没有性命之虞,现在人被我藏起来疗伤了,公子勿要挂念。我现在跟你说的事情,才是眼下最紧要的。”她从怀里掏出一颗药丸,直接递到了我嘴边,“公子先把这个吃了。”
说实话,经历了郑令明的那颗药丸连环计,我对这不明不白送到嘴边的东西着实是有些忌讳。不过此刻我并无选择,江浸月也明显比郑令明和我关系好得多了。我只犹豫了一瞬,便还是伸手接过药丸自己吞了。
凤凰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了几根蜡烛,摆在四周的角落里一一点亮。我这才看清楚四周似乎只是一个四方形的深坑,角落里放着一个木桶和一个包袱,头顶上被木板盖得严严实实的,看不到任何的空隙,通风口也不知道在何处。
江浸月让我坐下,开始亲手给我解衣。我早已经血透重衣,衣服被血汗结痂粘在了一起,根本脱不下来。凤凰泪流满面,努力的捂着嘴巴从身后摸出一把精致漂亮的匕首,递给了江浸月,又把角落里的木桶提了过来,里面看来只是一桶水。在这个封闭的深坑里,凤凰哪怕极力压抑着的呜咽也显得有些大声。
江浸月拿着匕首,却忽然发起了呆。我瞧着这匕首有几分眼熟,江浸月估摸是不知道从哪儿下手才好。我笑着劝凤凰道:“你哭什么,这些血大多都不是哥哥自个的……”只是这话一出口,我当即便想起来,我这一身血大部分是郑初晴的,心中不由的一阵绞痛,当即便感觉喉咙一甜,哇的吐出一口血来。
凤凰大惊失色,江浸月回过神来,顿时也慌张了起来,当即便丢下匕首,握住我的手给我输入内力。我擦了擦嘴角,勉强笑道:“没事没事,今天吐了好几口了,这吐啊吐啊就习惯了……”
江浸月的内力温和舒缓,我却忽然想起一事,连忙一翻手,反手抓住了江浸月柔若无骨的玉腕。我皱眉勉力压住翻腾的血气,问道:“江小姐,我用了……”然后趁着凤凰不注意,飞快的用口型无声的说了“沥血”两个字,“……的功法,我是不是……”
江浸月这一惊也是非同小可,但她见机极快,连忙道:“不是,不是!没事!没事的……你放松一点,我给你疗伤。”
我瞧着她眼神里虽极大的慌张和惊讶,但并没有流露那种我以为的绝望。我心神微松,忽然觉得各种伤痛、疲惫和无力全部如排山倒海一般涌上了我的身心。我把眼睛一合上,便觉得身体再也支撑不住自己的身子,在凤凰嗡嗡的闷声哭叫中颓然倒地。
“公子,公子?你听得见我说话吗?”
“……”
“我真是傻了,你这个样子,怎么可能听得到呢……”
“……”
“嗯……你别心急。神医大人已经来看过了,他说你身体底子很好,很快就会痊愈了。”
“今天是第十八天,公子你这么多天没吃过东西了,是不是很饿?我们这里的厨子手段可高明了,你喜欢吃的金钱虾饼、元宝肉他们都会做,就是那个什么“踏雪寻梅”,他们没听说过,不知道是怎么做的,到时候你教教他们好不好?我也想尝尝。”
等等,踏雪寻梅是什么?我也不知道啊。还有就是,又是你在和我说话吗,小姑娘?我不饿啊,你和我说这个做什么。我就是感觉我怎么还不能动,怎么还是什么都看不到,我还是那个……植物人?可是为什么……我觉得好疼啊……我手疼脚疼头疼、感觉身体的每一寸肌肤和肌肉开始疼痛起来了,那种感觉就像是有人拿刀在细细的割,拿针在细细的扎,拿锥子在细细的钻洞——
“公子又在疼了是不是?我……再给你换几个菜好不好?噢,对了,爹爹说你喜欢看书,那我念给你听好了,可是……这本书我有许多字不认识,公子莫要笑话我才好……我上次读到……”一阵轻微快速的翻书声之后,小姑娘“啊”了一声,“……就是这里了。”
“水谓欲求方圆,须得规矩,若不得规矩,安求方圆?”
“太极者,至理也;无极者,以言其无穷尽也,道体本无穷尽也,故曰:太极本无极也。何等易见!”
“尔其俾予之游,将与天而同清,与地而同宁,与日月而同明。”
……
小姑娘读的并不流利,但还算口齿清晰。不过文章我却着实没听懂,似乎是某人的笔记或者语录。只听到她磕磕巴巴读了好大一截,我能听清的只有这些,她有没有读错我也无法得知,因为我根本没听过这些文字。刚开始我不明白她为什么要给我读这些,我努力听了半晌之后才猛然醒悟,无论是报菜名还是读书,她只不过是想分散我的注意力罢了。身上的疼痛,疼的久了,自然也会适应和麻木,再加上注意力的转移,我这会儿确实感觉没有那么难熬了。只是不知道,这份全身的剧痛,到底要持续到什么时候?
我回过神来明白了她的目的,心思却又无法集中在她读书上了,不由得又疼的浑身发抖——也不知道我的身体是不是真的在发抖,我想大声的喊叫,但却又觉得嗓子里如同被火烧烟燎过一般,力气到了喉咙处只能感觉到干涸和暗哑。
“我想喝水!”这个念头在我脑中浮现,但我却无法做出任何表示。好在这份煎熬并没有持续太久,我能感觉到似乎有人在笨拙的撬我的牙关,并尝试给我喂水。只可惜我紧绷的身体,让对方的折腾并无成效,能进入我喉咙的水屈滴可数。疼痛实在是让我无法放松,求而不得的渴望甚至让我的呼吸也急促了起来。
“公子你别急……我,我……”我的绝望只持续了一小会儿,我便感觉到一份清凉的柔软覆上了我的唇齿。我脑子里顿时轰的一声,好似炸开了锅。
“啊……这是……”我冒出这个念头的时候,不知不觉人也放松了下来。不多时,便感觉到了喉咙深处的清凉,我整个人也冷静了下来。“香艳是香艳……可是这姑娘是不是太小了一点?真是对不住了啊……谢谢你。”
我心里着实是有些抱歉,但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喝到水之后不久,我感觉我全身的疼痛正在逐渐消退。我倦意袭来,只觉得一时间昏昏欲睡。我全身都平静松弛了下来,可是,为什么还有一个地方仍旧还在疼痛呢?
啊……我感觉到了,是我的心,可我的心为什么还在痛呢?
我的脑子又混乱了起来,仿佛又有很多东西开始搅动,很多事情很多人物似乎都在我脑海里一闪而过。我明明好像全都认识全都清楚,但这些东西实在转的太快,我一个还没反应过来,立马下一个便出现了。我被转的浑浑噩噩,好似坠入了深渊,只觉得一阵又一阵如溺水窒息一般的天旋地转。
我慌乱的伸手乱抓,寻找属于我的救命稻草。忽然,有一道温热的液体喷上了我的脸庞,这液体有些粘稠不似是水,气味腥甜,分明是血……
血?
血!
这是谁的血?!谁的血……啊……不好!我的脑子忽然不转了,血好似从四面八方涌进了我的脑海,把每一个角落都填得满满的。
怎么会有这么多血!
我慌乱起来,拼命想从这血海中挣脱出来。可是我动不了,一根毛都动不了——我的挣扎只停留脑海中的画面里。
画面也不动了,逐渐从血海中浮现出一张极为精致漂亮的娃娃脸。那张脸蛋的主人长剑脱手落地,睁大了眼睛捂着脖子在我眼前倒下,鲜血的源头便在她的手指缝间。那鲜血流着,淌着,汩汩地似乎永无断绝。
“晴姑娘!”我猛地睁开了眼睛。
“哥哥!”
“江姐姐!”
凤凰的惊叫声中带着难以抑制的慌乱,我瞧见她拿着一块染血的帕子,满是担忧看了我一眼,又转过头去看另外一侧的江浸月。“哥哥你总算醒了。姐姐你要不要紧?”
凤凰的话让我有些不解,不过我随后便察觉到了头脸脖颈处流淌的湿意,我伸手抹了一把,只觉得掌心的温热和黏腻让我心惊。我再顺着凤凰的目光看向一旁的江浸月,她捂着胸口,面色惨淡,嘴角血迹殷然。我大吃了一惊,连忙直起身子,伸过手去一把扣住了江浸月的脉门。她苦笑道:“我没事。公子醒了便好,这一关便算是过去了。”
我闭目大略探查了一遍她的经脉:脏腑震动,仿佛刚刚受了不轻的内伤。我睁开眼脱口而出道:“是谁伤了江姑娘,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