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虽说街巷中的巡逻少了许多,但我依旧还是得想办法绕开他们的巡逻路线。好在六福坊已经是樊阳城的边缘,城南人口有些稀疏,且由于樊阳南面靠山,这一侧并没有城墙,甚至还有一些没有开化的荒地和小片的耕地和树林。我对于这一带区域并不太熟悉,但也只能尽量避开街巷往这些地带走。实际上我们就不得不绕一些路,好在正元庄就在樊阳西南角上,离六福坊也不算远。
这条路线抵达正元庄会遇到一片小树林和一个小山坳。树林本来就是最好的遮蔽潜藏场所,现在已是初冬,夜间气温颇低,倒也不用担心什么蚊虫叮咬,只不过能见度就实在是有些差了。火折子的亮度有限,这种空旷的场所,远不如火把靠谱。
凤凰听我说要穿林而过,又不让她点火折子,颇有些不太高兴。这林子黑漆漆的,我瞧了都头皮发麻,更何况她一个女孩儿。我咬了咬牙,索性背了她,闭了眼睛尝试在林间行走。我让凤凰也闭了眼一齐运功,气脉相连,我们的感知在这片黑漆漆的林子里竟也变得清晰了起来。这种感觉真是有些难以描述,我们虽然什么都看不见,但仍旧能够准确的把握到周围所有的动静和障碍,就像开了红外线探测器一般。我们甚至能察觉到树林里的各种被我们惊动四散的小动物,颇有虎入羊群之感。
我们的抹黑行动进行的非常顺利,除了在刚开始的时候,凤凰的手指被一些枝丫划伤了一点皮——其实是她对这样的感知觉得兴奋且得意,摸黑抓住了路边伸出一截树枝,却没想到树枝上竟然有刺。她手指被扎了,估摸是流了点血,我听到她呼了一声痛,随即便用嘴嘬了嘬手指。她平日习武,不是娇惯柔弱的孩子,这点小伤倒也稀松平常。
我们很快便穿过了这片原本就不大的树林,来到了山坳处。山坳处其实是一片坟地,凤凰一睁眼就被吓了一跳。我笑道:“哥哥从来不信鬼神,你也莫要害怕。若是真怕呢,就跟刚才一样闭上眼睛罢。”我眺了眺远方,正元庄上黑漆漆的,似乎没有人还醒着,也没有巡逻的守卫。
“先前在房间里的时候,我就想好啦。等后天和江小姐汇合了,少不得要离开樊阳一段日子,以后要去哪里也不知道。”凤凰仍旧有些害怕,缩瑟的趴在我背上,我索性站在原地和她说一说话,缓解她的恐惧。“我想趁着这几天,先到正元庄打听一下郑姑娘的伤情。明日再想办法去探望一下夏烟,她的伤不知道重不重,但我估计短时间内可能是不方便行动的。我不知道江小姐的计划里有没有包括她,或许今个一别,下次再见就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了。”
“我原本还想去看望一下怜影姑娘和左二妹妹,不过如果她们都在卢家的话,怕是没有机会去看了,卢家现在是漩涡的中心,守卫也肯定森严。我……”接下来的话我有些犹豫,我是想着我的药效可能很快就要到期了,到时候是个什么状况我心里并没有底。给我冒险的时间不多了,我害怕我万一若是挺不过这一关,没能再见一次这些和我关系密切又给予过我极多帮助的姑娘,总归是心里有些放不下。
凤凰趴在我耳边,小声道:“哥哥,打听郑姐姐的伤情当然重要啦,但我想要是汤神医在庄子里,还可以帮你看看你的伤……”
我微微有些惊讶,我原以为她只不过是无聊想跟我出去解解闷罢了,没料到她想的竟是这个。找汤神医解决自身问题我当然也想过,但我自认和汤神医没什么过硬的交情,这种情况下,即便他在庄子上,也未必会答应医我。我也不了解这个人的人品或者说医德,若是强逼,他假装同意,暗中改医为毒如之奈何?这个汤神医下毒手法高明,我上次带夏烟看病时便见识到了。我对各种毒物和下毒手段几乎毫无了解,内心也极其忌惮下毒。我个人反倒是不希望他在庄子里,庄子里的那些个侍女总归会比他好对付吧。
我沉吟道:“我的伤势即便是让汤神医亲自出手,怕也不是短时间便能好的。养伤自然还是需要一个能安心的环境,在江姑娘那里自然会比在正元庄安全得多罢。”
凤凰有些不满的嘀咕道:“你没打算去找汤神医看看自己的伤情吗?早知道这样我就不和你来这里的,这个正元庄平日里就阴森森的,到处养着稀奇古怪的东西,稀罕是稀罕可是都挺吓人的……崔姐姐……呃,崔氏先前还说,庄子里还养了一些毒虫,毒蛇啊蝎子之类的东西,没让我们看罢了。”
我奇道:“原来你不喜欢来这里啊,我上次看你到处逛得还挺开心的。”
凤凰道:“白天还好啦,也就是无聊了一些。这大半夜的,这里又是一大片坟地,谁知道有没有什么鬼魂啊、僵尸啊之类的东西出现。你可别又拿出来那套什么唯物主义无神论巴拉巴拉糊弄我,我就是觉得怕,就是觉得有……”
我有些啼笑皆非,往日我极少和她讲鬼故事,因为我自己也不喜欢。但凤凰自幼长在坊间,无论是左家黎家或是其他邻居,或多或少都会听到一些神鬼传说。而且人对于黑暗的恐惧是天性的一部分,我有时就会跟她掰扯一些唯物主义的理论,分散她的注意力,她虽然听不懂,但经常会被我糊弄得一愣一愣的。
我笑道:“行行行,我不说便是。我倒是挺怕刚才那样的林子的,怕什么毒蛇毒虫啥的,没想到你进林子都不怕,反倒是出来倒是怕了。”
凤凰道:“不要!我本来也不怕那些活物,倒是它们还挺怕我的,黎家姐姐的猫,刘家的狗从来见了我都跑的,我从小到大蚊子都不叮我一口,我为什么要怕它们?可是鬼不一样……”
这事倒也是事实,这丫头从小就猫不亲狗不爱的,和我一个被窝睡到七岁,蚊子都只他妈的咬我不咬她……我正想再调笑她几句,却发现她忽然不抖了。“哥哥!”她的声音开始变得很奇怪,“那、那是什么……”
“好丫头,居然学会这套来吓唬我了。”我侧过头,发现她表情呆呆的,眼神直直的看着右前方,仿佛眼里见了鬼。我“噗嗤”笑出声来,“这是你的哪个姐姐教你这种小把戏的,不会又是左二吧?”不过下一刻的动静,即便我不转过头,也感觉到了有一个庞然大物,携着一阵细碎的哗啦之声朝我,不对!是朝凤凰扑了过来。
我蓦得双脚用力,凭空退后数米,并从腰间拔出了红妆剑,刚想怒喝一句,却见那个黑漆漆的巨大影子又朝着我们纵体一跃,飞上了半空。仿佛就像一片黑压压的乌云盖住了头顶,黑云中划出一道凌厉却暗哑的闪电,劈头盖脸的斩向我的脖颈之间。我不及细辩,举起红妆剑一架。只听得一声沉重的金铁相交之声,我虎口剧阵,险些长剑脱手。我不由骇然,这般力道实在不宜硬架,还好红妆剑是宝剑,若是寻常兵刃,只怕连兵刃带我的脖子都会被挥为两段。
那道黑影带着冲击之势冲进了我身后的树林,刹那间便隐没不见。但那股古怪熟悉的奇异感觉又开始涌上我的心头,凤凰带着哭腔喊道:“哥哥,是黑骑!”
她话音刚落,那道黑影又从树林中一跃而出,这下借着月光,我终于看清楚了:正是一个浑身漆黑骑士,重甲从头覆盖到他身下的马匹,脸部被一个狰狞的面具挡的严严实实的,甚至连眼部和口鼻部都没有任何的空隙。那怪物手持一杆通体乌黑的铁枪,枪头的锋刃也没有一丝反光,连人带马几乎和黑暗融为一体。
我血气上涌,喝道:“来得好!”我又是一个后撤步退出数米,凝力于臂,猛地从下往上一撩。一道剑气正面命中了黑骑,发出一声巨大的闷响。黑骑应声倒地,但人和马都还很完整,只不过他们身上的重甲已经出现了缺口,似乎还有液体流出。我闻了闻空气中的血腥气,冷笑道:“无论是人还是畜生,终归都是血肉做的,我倒要看看你还有多少血可以流!”
黑色骑士和他的战马都没发出任何声音,但人却在努力挣扎。一股强烈的傀儡气息迸发过后,那匹看上去毫无活气的马竟然忽然又立了起来。我心中闪过一个念头,“果然他们是用傀儡术控马”。黑色骑士顿时便重整旗鼓,刚重新举起铁枪,我又是一道剑气发出,他持枪之手练手带枪一齐离体而去飞向半空。一个骑兵,无论护甲怎么覆盖,需要行动的四肢关节处的护甲是肯定会有空隙的,我再挥出一剑,斩向他的脖子,不过这回却没有得到我想要的结果,“当”的一声,黑色骑士从马上被我斩落,但并未见有人头飞起。
我虽然有些意外,但也立马想明白了其中的关键。杀死一个傀儡,目前来说最可靠的方法便是斩首和火化。原理其实也都是一样的,摧毁傀儡的肉身,头部便是傀儡最大的要害。这些傀儡并不需要频繁转动脖子去杀人,这个位置的护甲反而是最厚重的。我冷笑道:“无知无觉的傀儡,自然是不知道“找死”两个字是怎么写。丫头,今日就让你看看什么叫真正的斩妖除魔。”
黑色骑士的战马没了他的操控,已经无声无息很干脆的倒在了地上,就像是一匹死马。我走到他们身前,警觉而又仔细的看了看地上的人和马,骑士的身上有厚厚的尘土,头盔上也是,黑暗之下,根本就看不清楚盔甲的连接处在哪。我不敢靠太近,只拿了剑拨开他脖子处的灰土,我不由奇道:“这家伙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丫头,你刚才是怎么发现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