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以为春天就要来了,就快要来了,她明明见到了春日的阳光,怎么老天就开了这样的玩笑呢?
薛妮背靠着墙壁蹲了下来,两只手都捂着嘴,用力憋着,但还是有低低的抽泣声,她以为流水可以掩盖住她的声音,可以掩盖住她的沉默,却没想到,这只是欲盖弥彰。
自从赵嫣听到房间里的水龙头哗哗地流水的那一刻起,她就知道,卫生间里在发生什么。她悄声走到门前站住,伸出的手在空中颤抖,却怎么也不敢放到门把手上。
她的心也一下一下地抽着,像有鞭子在一遍一遍地抽打着她的心,抽的血淋淋的,还滴着血。
她转身靠在门边的墙壁上,也捂住脸无声地抽泣起来。
第二天的早上,赵嫣摇醒薛妮,说是要去看海上的日出,薛妮却怎么也摇不醒,赵嫣那时心里顿了一下,连忙联系酒店人员,打救护车的电话。薛妮还在打点滴,醒来周围全是她厌恶的白色,还有消毒水的气味儿。
“你醒啦。”赵嫣进来,手里提着水果。
“我睡多久了?”薛妮说话很无力,也很嘶哑,眼皮沉重地垂着,她勉强睁眼,还在适应这周围。
“现在下午啦,你只能看日落了。”赵嫣坐在她身边,笑得很温和,很自然。她起身拉开窗帘,外面橘红色的的阳光,射了进来,旁边的墙上,照出了一整面窗户的影子。
“我要去海边看。”薛妮望着外面。
“好。”赵嫣现在也没了脾气,手撑在她旁边捏了捏被角,笑容很淡,“等输完点滴我们就去。医生又开了些药,输完会好点。我去给你洗水果。”
“嗯。”
赵嫣关上门,从门上方那一小方玻璃往里看,薛妮还在望窗外,望阳光。她转过身,刚刚一直支撑的笑容退下去了,眼睛还有些无神。
外面的日光这么好,斜斜地照进医院走廊,人走在上面心里也觉得亮堂堂的,赵嫣却是边走边掉泪花。
——“赵嫣小姐,您的朋友病情已经很严重了,我们建议尽快住院治疗,没有专业人员的帮助,病情进一步恶化,到时候会更麻烦。”
——“考虑到病人怀有身孕的情况,我们建议进行引产手术,让母体得到一个恢复的时间,再想办法……”
……
医生的声音慢慢模糊,赵嫣耳边一阵电流声,周围的瓷砖,天花板,还有医生的白大褂……一切的一切,好像都在绕着一个中心旋转。她的心在一下追着一下地跳,缓了一会儿,面前戴着口罩和眼镜的医生还在说话,赵嫣却什么也听不到了。
脑袋好像失重了一样,她往后倒,倒在门上,要蹲下来,眼前还在说话的医生立马上前拉住她的手臂作势要扶起她,喊来了好几个人,她那时只觉一片混乱,世界好像按下了静音键,她的双腿软得站不起来……
现在,赵嫣用流水洗着水果,手却时不时翻过来用手背擦着眼角,眼角已经被擦红了,有些皮都被擦破了,但隔了一会儿,泪水还是会股股地流出来,被她感知到了,然后又被擦掉。
薛妮输完点滴,被赵嫣扶着出来。阳光照得走廊梦幻,她还在恢复,脚下没力,身体大部分重量都给了赵嫣,边被搀扶着走边望着周围,走廊有些座椅,有些人穿着病号服静静地坐着,隐隐约约还听得见病床上发脾气砸东西的声音,还有角落间的哭泣。
“你……听听音乐吧,耳机在我的包里,自己翻翻。”赵嫣转过头来看见薛妮正用直直的眼神盯着不远处的房门,便加快了步伐,不想她看见。
“嗯。”薛妮也低下了头,伸手去掏她的包,“走慢点,当心摔着。”
到了海边已经接近傍晚,紫红色的夕霞染着大海,涛浪温柔。薛妮没穿鞋子,脚踩在细软的沙粒里,感受着海水起起伏伏的呼吸,面朝西方的落日。
咸咸的海风扑在人身上,却不觉得冷,只是湿润和温暖。赵嫣提着她俩的鞋站在她旁边,也跟她一起望大海,还得更深处,还有些三三两两的人影,夕阳的余晖,给他们镀上了一层黑色的剪影。
海风把薛妮覆在眼眶里的泪水都吹干了,连齐肩的短发都被吹得些许凌乱,裙角被吹的往后扬,人却挺挺地矗立着,风大了些,就往后退半步,一直站着。
“真美。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海吗?”薛妮转过头来问赵嫣,不管脸上的头发。
“因为……看起来自由自在的。”赵嫣回答。以前她只是觉得,自由的人果然连喜欢的东西都是大气自由的,现在才知道,原来薛妮不是她看上去的那样璀璨,她被无形的链锁着,牵绊着,她到现在,都渴望“自由”这个东西,能和“生命”比肩的东西。
“海的女儿因为爱上人类失去了自由和生命,我一直觉得,真不值得。生命和自由,哪一样不宝贵呀。”薛妮看见夕阳慢慢地沉下去,就像是要沉到海底,那么灿烂的光辉,落到海底,深海竟然也能把它的颜色给抹去。
真是可怕。
“嫣儿,以后就把我的骨灰撒到大海里去吧,他们都说海洋辽阔,肯定装得下我的灵魂。以后你去哪儿,我都看得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