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纲伸出颤巍巍的手,向吴正义招招:“过来老夫身边坐。”
吴正义搬起一个蒲团坐在他对面:“老先生看起来身体不太好呀?”
“老夫八十有五,早就油尽灯枯了,估计熬不过今年的冬天了。”
李纲坦然道:“老夫希望太子婚后回乡去,你送老夫一程如何?”
“应有之义,老先生可是我在长安认识的第一个不对我抱有敌意的人。”
“哈哈,当初你到长安城外,老夫第一眼看到你就知道你不是什么心术不正之辈。”
“老先生果然是火眼金睛,小子佩服。”
“你只会对真正佩服的人拍马屁,老夫很受用。”
“老人家一点都不谦虚。”
两人相互打趣几句,李纲正色道:“老夫走了,你不在长安,太子怎么办?你交代了太子那么多,是不准备回来了?”
“承乾是个知道分寸的人,我不太担心他,而且皇帝也不是不会教孩子,承乾该学一些我们都教不了的东西了。”
吴正义笑道:“至于说我不回长安,我倒是没有想过,毕竟还有我舅舅呢,我的那些弟子分散到大唐各处,想他们的时候,我还是要回来。”
“不过最近一两年我大概会在琼崖、洛阳和幽州一线跑,铁路的修建到了关键时刻,我需要亲自盯着。”
李纲抿口茶:“铁路好呀,有了铁路,至少可以给大唐续命百年。”
“不,只要大唐一体的状态不被打破,大唐会一直存在下去,只不过时间到了,会换一个形式存在。”
吴正义也抿口茶:“这个世界上没有永不消亡的王朝,时代会发展,时局会变化,能一眼千年的人不存在,我也不行。”
“你长大了,不再如十年前那么激进了,老夫可以放心了。”
“不是我长大了,我的想法一直没有变,只不过现在的大唐发展到了瓶颈期而已,过几年就是爆发的时候。”
“是啊,你永远都是对前路充满了激情。”
“您今天这话说的跟交代遗言似的,这样不好。”
“哈哈,既然你不愿意听,就聊一些高兴的。”
吴正义一直和李纲聊了一个多小时,李纲累的受不了才罢休。
宴会结束,小青陪着孙思邈,带着孩子回到了国侯府。
两个小家伙好像不太高兴。
吴正义问他们:“怎么了,是宴会的饭菜不好吃还是歌舞不好看?”
吴忧揣着手把头偏到一旁,显然肚子里的气不小。
吴宣鼓着腮帮子,气呼呼道:“吃饭的时候,有个熊孩子非得要抢我的菜,姐姐就揍了他一顿,然后阿娘就数落了姐姐,姐姐不高兴,我也不高兴,明明是那个熊孩子的错,阿娘为什么要骂我们?”
吴正义一听是小孩子打闹,也没放在心上,安慰了两个小家伙一番就准备去休息了。
这时,护卫来报,说是方德来请孙思邈了。
孙思邈在长安,长住国侯府。
吴正义心里一惊,问道:“宫里出了什么事?”
他担心舅舅出问题,有些焦急。
护卫道:“方力士说是方才宴会后,陛下和几个国公王爷在御花园又摆了酒,江夏王与鄂国公争夺位置,鄂国公失手打中了江夏王的眼睛,情况有些严重,御医们束手无策,便来请孙神医。”
“这么严重吗?”
“听方力士说,江夏王的眼睛都出血了。”
“嗯,你去吧,让照邻也跟着,记得让他带上眼压仪。”
“是,小人这就去。”
护卫离开,小青出来询问发生了什么事情。
“没事,是李成范被尉迟敬德给揍了,命中注定的事,别去管他们,我们早点休息,明天我要早起去送文纪先生离京。”
国侯府一夜无话,大明宫御花园里是鸡飞狗跳,折腾到后半夜才结束。
第二天一早,吴正义便出门。
他让司机直接把车开到东宫馆阁。
李世民夫妻和李承乾小两口也在,他们都是来给李纲送行的。
李纲拜谢了皇帝皇后,又对太子和太子妃嘱咐了几句话,便在孙子的搀扶下上了汽车。
吴正义换下司机,亲自开车送老人家出城。
如今的关中,多条水泥路和数不清的桥梁让灞桥折柳成为了旧日的景象,穿过山地丘陵的道路、隧道沟通着山南水北,李纲的家乡在观州,长安城外有直通河北道的大路,不过吴正义还是将车开到了灞水边上。
他爬上树,折下几支柳条,编成一个花环戴在了老人家的脖子上。
李纲摩挲着胸前的柳条,叹道:“今日离开这灞桥,怕是今生再无寻柳灞桥的伤春悲秋了。”
吴正义取出一个银质的酒壶,放到老人家手里,说道:“您老说的在理,秋天过后即是冬季的萧瑟,但我听闻西边有个诗人说,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我想大抵诗人都是感性之人,不过我却是欣赏他的这句话,人总要有些盼头不是?”
“你越来越通透了。”李纲笑道:“送老夫一首诗如何?”
吴正义想了想,朗声道:
城阙辅三秦,风烟望五津。
与君离别意,同是凡俗人。
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
无为在歧路,儿女共沾巾。
李纲摇首而赞:“果然是我大唐诗坛的一朵奇葩,老夫佩服。”
“文纪先生缪赞了,小子可是当不起。”
“吴侯,你至今还未加冠吧?”
“本来舅舅是想三月的时候给我加冠,没想到老人们接连离开,也就耽搁下来了。”
“那老夫托大,给你取个字如何?”
“先生这话折煞小子了,能得先生赐字,是小子的荣幸。”
吴正义整理仪容,向李纲恭敬一礼:“请先生为晚辈赐字!”
李纲轻抚白须,稍作沉吟,说道:“你生而知之,年少多智,开宗立派,为当代师表,正合圣人传道授业之意,然你之雄心亘古唯有,亦有武曲之像,文能立千秋之基,武有灭国之功,如谪仙降世,不沾红尘浊气,今后老夫便称你作峥尘。望你能一如既往,踏平世间峥嵘仍不染凡尘。”
吴正义跪拜而下:“峥尘谢长者赐字,恭送先生荣归故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