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三十。
卯时过半,天色未亮,零陵城内的三个地方却已是热闹了起来。
如城北府正街的府衙大门外,衙役们和秦家、马家的许多家仆正在大门两侧架设着好些个炉灶,二十几个手脚麻利的健妇则在熬粥烙饼。
虽说那粥熬得几乎是清澈见底,饼子也是极为粗糙而难以下咽,但对于城内的贫民和不计其数的难民们而言,这已是难得的美食。
毕竟今日可是崇祯十六年的最后一日,秦大人和马大人能布施粥饼,城北的百姓们又岂会不感恩戴德?
而忍饥挨饿、卖儿鬻女的难民们更是跪在府衙外感念两位大人的慈悲,不知凡几的难民没能等到今日便已饿死,又有多少难民饿得仅剩最后一口气?
这一碗稀粥和一块粗饼,至少能让他们续得以命见到新年的到来不是?又有谁不愿多活几日呢?
至于说秦大人和马大人为何会如此开恩,难道真是突发善心?但这年头死的人还少吗?哪个豪门望族不是紧缩银根,只为一家一族的利益?
秦、马两位大人之所以在大年三十布施粥饼,当然是为了他们自己的利益,因为明日,即大年初一,就是秦大人正式就任永州知府,以及马大人正式就任府通判的日子。
虽说他俩这所谓的‘上任’既无朝廷的任命,也无湖广布政使司的公文,不过,朝廷还能管得着他们?湖广布政使司可还存在?
秦大人深知民心是个‘好东西’,且他的梦想就是有朝一日能当上知府,因此他希望自己在明日上任时看到‘万众拥戴’的盛况。
何况秦大人在永州府的士林当中早已被骂得体无完肤,因此他更希望能得到百姓的认可。
此时,秦大人和马大人正站在府衙的大门之内。
看着外边密密麻麻的百姓与难民们,听着难民们口中的感恩之词,秦大人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
当然,秦大人的脸上自是一副悲天悯人的沉重模样,口中还哽咽道:“哎!百姓如此之苦,这是吾等父母官之过错啊!”
马大人和府衙各房的大人们自是在一旁好生安慰秦大人,而马大人心中已是对秦大人鄙夷至极。
他马向礼可是孙将军的嫡系!也是孙将军把他带来了永州府,并亲自任命他做零陵县衙的知县。
对于孙将军遭‘邪祟缠身’的鬼话,马向礼如何不清楚这是秦大人和柳将军搞的鬼?
奈何如今秦、柳两家大势已成,马向礼即便在心里憎恨秦大人,但为了他和家人,却又不得不紧随秦大人的步伐。
毕竟北去的水陆两道已被官兵截断,马向礼也没法联络北边祁阳县的倪将军。
而秦大人亲自邀请马向礼来做府通判,这可是一府之地的三把手!马向礼又岂会不心动?
更何况,马向礼这通判之职实际上与二把手府同知无异。
虽说秦大人同意了唐夫子的建议,任命原知府陆大人为府同知,不过陆大人自打昨日去庞宅主持丧礼之后就‘身体抱恙’,而陆大人这一病要病上多久,不全看秦大人的心情?
当然,对于秦大人布施粥饼的提议,马向礼是真心不愿掏银子的。
民心算个鸟!也就这姓秦的被士人们骂得太惨,想要找回些脸面和名声罢了!马向礼嗤之以鼻,一个劲地在腹诽着。
这时,马向礼的侄儿马五福急匆匆地跑进了府衙大门内。
马五福恭敬地对诸位大人施礼后,一脸不忿的禀报:“秦大人,马大人,城南那边可比咱们这儿更热闹啊!万寿街的县衙外已是被堵得水泄不通……”
只听马五福絮絮叨叨的抱怨道,那县衙门口同样在布施粥饼,而且‘代知县’齐大坚居然要求熬的粥里边能立筷子而不倒!
还有那烙饼,齐大坚要求饼子需做得与手掌一般厚实,而且大小不得低于六寸。
诸位大人听罢顿时火冒三丈,这齐大坚摆明着是要与府衙对着干啊?
马大人更是咬牙切齿的念叨着齐大坚的名字,要说他在这零陵城最恨谁,那无疑就是齐大坚了!他俩之前在县衙搭班子,私下里的龌龊可是不胜枚举。
谁知马五福又接着抱怨道,城南府学宫外同样人满为患,学宫并未布施粥饼,而是在免费给百姓和难民们布施千金马骨汤!
就连好多日子尚算过得去的百姓也都蜂拥去府学宫外,毕竟那千金马骨汤可不是一般人能喝得起的,谁不想去免费尝个鲜呢?
布施千金马骨汤?怎可如此过分!一众府衙的大人们皆是惊得倒吸了口凉气。
马向礼扭头看着秦大人,神色古怪地笑问:“秦大人,那十三姑的千金马骨汤馆,不是与秦三公子合伙开的?莫非……”
秦大人如何不知马向礼这欲言又止的是何意?
虽说秦家的商事都由秦三在打理,但秦大人自然知晓这千金马骨汤馆的事,连他自己都喝上了瘾,几乎每晚都会来上一碗不是?
而目前十三姑和秦三合伙开的千金马骨汤馆只有一间,就在城中心最繁华的文星街,去那间馆子的客人非富即贵,岂是一般人能吃得起的?
秦大人同样很疑惑,莫非是唐夫子的干女儿十三姑私下‘赞助’给府学宫的?
不待秦大人说话,马五福已是在旁解释道,他派人去了解过此事,今日子时前后,景文公子赵丰亲自带人去了一趟文星街的马骨汤馆,花了好几百两银子向汤馆的掌柜买了许多熬制好的马骨与浓汤。
此时在府学宫门口布施的马骨汤,已是掺了极多水和不少老姜的淡汤,但那股子香味儿可是一里外都能闻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