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亦文又回到了老边这里。
“边叔,我把他给收拾了一顿。”钱亦文说道,“待会儿他来给你道歉,你就别难为他了。”
老边抬头看了一眼,接着一捧一捧地抹他的窖泥。
钱亦文接着说道:“边叔,刚才我听了他的想法,我觉得说得也挺有道理的。
“咱不妨给年轻人一个机会,不行就拉倒。
“要是真的能提高酒的品质,那不是更好?”
老边手上动作停了一下,粗着嗓门说道:“中!
“我就听你的,看这点儿东西他能不能给我摆弄出花儿来!”
钱亦文溜眼旁观,见禇再良朝这边走了过来,借故走了。
禇再良的心跳,随着距离那口窖越来越近,跳得也越来越不靠谱。
回头看看,钱亦文已经在距离酒窖不远的屋外坐下了。
禇再良捂了捂胸口,把精心准备的一套说辞在心里重温了一遍,独自朝着酒窖走去。
老边听到的脚步声,回了一下头,看清了来者,一把窖泥“啪嚓”一声摔在墙上,崩了自己一身。
禇再良努力提高着声调:“边师傅,歇一会儿吧。
“我给你拿了三个粽子,先吃完了再干吧。”
老边手上的动作略一停顿,看了看满手的泥。
头也不回地说道:“你拿回去吧,两手大泥,没法吃。”
“那我放这儿吧……”禇再良随手把粽子放在了一旁的柞树叶子上。
柞树,其实就是橡树。不看到果实,南方人大概想象不到,在东北它还有另一个名字……
“那你抽烟吧……”禇再良又把一盒烟甩了下去。
老边看了一眼那盒烟,跟刚才钱亦文甩给他的那盒,应该是挨肩儿来的……
<挨肩儿:原指多兄弟中距离最近的两个……>
老边坐下来,在墙上抹了抹手,拿牙嗑开了烟盒,叼出一支来。
伸手向兜儿里掏火儿的时候,犹豫了一下。
“边师傅,你手埋汰,我来吧!”
禇再良一边说着,一边跳进了窖里。
远远看着的钱亦文,心中暗笑。
难得这小子还能这么会来事儿,看来,刚才的教化没白费工夫。
帮老边点着了火,禇再良又尬在那儿了。
道歉这事儿,也没干过呀?
是先陈述事实,还是先说软乎话儿?
怎么给忘了呢?
反正是自己有错,有啥说啥吧。
想到此处,禇再良说道:“边师傅,我不会说话,你别和我一般见识……”
老边抬眼看了看禇再良,挪了挪屁股。
已经迂回到五米远的钱亦文,看到了老边的举动。
心想,这是气头儿上的老边,能做出的最友善回应了。
禇再良接着说道:“边师傅,我也给你道过歉了,那现在咱们说一说你这么干为什么不行……”
卧槽!要坏!
钱亦文心中大呼不妙!
这家伙,又不按套路出牌……
不是说好了要说点“面乎儿”的话吗?
钱亦文看向老边。
老边正从烟盒里又叼出一根儿烟来,对着了火,等着听禇再良的下文。
见老边没发火,钱亦文定下心来,开始认真听这场让他觉得过瘾的学术交流。
禇再良说道:“边师傅,我不知道你用的是啥,可我想你应该能感觉得到,新抹的窖和用了很长时间的窖,烧出的酒味道是不一样的。
“要是我没猜错的话,你第一次烧的酒,不会直接卖掉,而是留着去和后面的酒勾兑。
“靠这种味道的中和,来保证每一瓶酒都是一个味道。
“也不知道我猜得对不对……”
禇再良说到这里,看了老边一眼,不再接着说下去。
回身从窖边的柞树叶子上拿起一个粽子,剥开了之后,自顾吃了起来。
此刻的老边,没有为禇再良的无礼而恼火,反倒是在心中暗暗称奇。
自己这点小妙招,连掌柜的他都没说过。
这个犟种是怎么一下子就看出来的呢?
见禇再良又摸起了一个粽子,老边终于忍不住了!
“把那个粽子给我扒开……”
他妈的,还应名说是给我拿的,我要是再不说话,一会儿都让你给造了!
禇再良一个粽子全塞到了嘴里,把仅剩的一个剥开了,递到了老边手里。
这个抠门的徒弟……
吃完了粽子,禇再良接着说道:“边师傅,咱们要是每窖都能保证是第一次发酵时的味道,你那酒得多香啊?
“这品质,不是一下子就上来了吗?”
老边琢磨了一下,问道:“那你有啥招儿,你说说看。”
禇再良往前凑了凑,说道:“边师傅,咱把你用的那些东西都给它高精度提纯,每次发酵的时候,给它拌到生料里,不就行了吗?”
想了想,又说道:“就算是闷窖之前,咱拿喷壶往墙上喷一遍,是不是也比你这种做法强?”
“提纯?”老边皱皱眉头。
显然,禇再良的言论,已经超出了他基于传统的认知了。
禇再良见老边来了兴趣,也放开了许多。
接着说道:“边师傅,咱把你那些东西里的有效成分就像泡药酒一样,都提取出来。
“就像……就像粉面子一样,用的时候按剂量使用,那多省事儿?
“别人不知道是啥东西,而且你也省去了一年得抹两回酒窖的麻烦。”
老边瞄了一眼禇再良,问道:“提纯这活儿,你在柞树沟能干吗?”
禇再良说道:“不能。设备都在春城呢。”
老边沉默了一下,又抽出一根烟来。
钱亦文听到这里,适时走了过来。
钱亦文笑着问道:“爷俩这是聊啥呢?”
听完了禇再良的陈述,钱亦文说道:“边叔做事一丝不苟,他不亲眼看着,不行。
“你说用啥,我明天给你送来。”
传统手艺人的心思,钱亦文了解。
老边的顾虑,是把一堆东西给了你,那不等于是让你跑到一边去研究吗?
老边想了想说道:“那我给你准备一份,你得几天能整好?”
“四五天吧。”禇再良说道。
老边点了点头,起身又开始抹他的窖了。
钱亦文对禇再良说道:“愣着干啥呀?我给你们撮泥,你跟边叔一起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