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的一生,向来踏着他人的背影前行。
以医者的身份,他莽然踏上了与此世之外异常的战役。
那些异常,不但带来了崩毁世间的灾难,也带来了蚕食人类文明的疫病。
以千分之一的生机于困厄中脱逃,自那日起,苏的肩上便不仅仅有他一人的责任,亦背负了那千万人中道崩殂的愿望。
日复一日的拯救,日复一日的未救,灾难蹉跎了昔日的少年,却未曾有一刻黯淡了他的双眼。
灾厄已生,临危受命,他在须臾幻梦间终得开悟,如获新生——以另一条生命的逝去为代价。
至此,那些牵引着他一路前行的身影,尽数化作了灾难里的尘埃。
上天为孤立于此苦苦挣扎的生命降下佛偈,在为身边的无数生命送行之后,他终究获得了超越常世的智慧。
在时间的尽头,他化作了闭目沉思的智者,在光怪陆离的三千世界之间沉浮,以期为日渐衰微的文明寻得一线生机。
......
“27号观测者准备就绪。在观测枢启动之后,我会解开意识枷锁,主动进入「它」的梦境,寻找「它」的位置。”
“在模因污染生效前,观测枢会将我的意识拉回来......博士?”
苏困惑地看向培养舱外的独臂男人,他的恩师,同时也是第五科学部的创建者,这个组织的元老科学家。
拥有无数头衔的独臂男人此时低着头,晃了晃手中的酒壶,脸上写满自嘲与悲哀。
“……我也是越活越糊涂了。竟然会让梅比乌斯把自己的学生改造成了融合战士,还亲手把他送进了地狱。”
“苏。如果你能回得来,我请你喝酒吧。”
“博士,这是我自己的选择。”
“苏努力做出一个轻松的表情,朝恩师挥了挥手,将自己的意识潜入最深处。”
在梦境中,苏斩断虚幻,挣脱束缚,成功找到了「它」的位置。
——但当苏再次睁开眼睛时,映入眼帘的却只有沾着血的酒壶和一地的冰冷。
未曾预料的背叛和袭击给了独臂男人致命伤,但这位倔强的男人在生命的最后关头,依然拼尽全力重启了观测枢。
多亏了这份努力,苏才能够回到现实,逐火之蛾也得以定位并捕获了「它」。
在模因污染消失后的现在,逐火之蛾终于可以用正式的名字来称呼它——第八律者。
但那个人,却再也无法看到这一切了。
苏瘫坐在地上,愣愣地看着手中已经失去温度的酒壶。
他回想起自己曾经为了治愈「崩坏病」的患者而费尽心思修改治疗方案的日日夜夜,回想起恩师邀请他加入逐火之蛾一起研究「崩坏病」时的欣喜若狂。
可苏最终明白了,「崩坏病」无法被治愈,因为崩坏不会消失。
崩坏、律者,这些曾几何时还陌生的词汇,如今正在将这个世代的文明吞噬殆尽。
“喝酒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伴随着一个熟悉的声音,酒壶被人从手中抽走。
苏抬起头,看着昔日挚友的脸上,露出自己从未见过的冷峻表情。
“我们没有那么多时间可供消沉。「它们」还会继续出现,威胁我们的文明。”
“凯文......”
“苏,梅希望你接替司帕西博士,领导第五科学部,并前往逐火之蛾总部,继续之前的研究。”
“我......来接替......老师?”
“如果不想让他的牺牲白费,就站起来继续战斗。”
“人类一定会战胜崩坏......无论付出什么代价。”
苏睁大眼睛,看着分别五年的挚友的脸。
他想问些什么,又发觉自己已经知道了答案。 他最终什么也没有说,站起身接过那个已经有些变形的酒壶,跟着凯文走了出去。
......
眼前的状况,已经容不得他再有丝毫的犹豫。
幽绿色的巨蛇仍立于那仿若流质的阴影之中,而他自己则已经身负重伤。
不远处的实验室门口,失去意识的华正倒在那里。
如果放任这条巨蛇在基地中肆意妄为,不知道会有多少人为此而死。
无论付出什么代价,都要在这里阻止她,阻止这场禁忌的灾难……
苏这样对自己说。
“哈哈.....哈哈哈哈哈.....”
巨蛇发出了尖锐而又刺耳的笑声。
那是梅比乌斯的声音,但声音里却已经没有了梅比乌斯的意识。
在那里的,就只是一只眼神空洞、失去理智、只会遵循着本能将一切都吞噬殆尽的崩坏兽。
「因果转轮」的领域还未完全失效。
要想阻止梅比乌斯,就必须要比先前更深地潜入她的精神空间,直接连接进她的无意识之中。
他必须彻底解放摩瑜利的枷锁——那些苏一直以来有意压制的部分。
潜藏在这之中的危险,他心知肚明。 但现状,没有给他第二种选择。
苏深吸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
.....
意识在坠落,坠落,坠落到无底深渊。
无限的刹那轮回,让时间的感知失去作用,在永恒的劫难之后,又倏然消失。
他看见了。
眼前是一片散发着瘴气的沼泽。
沼泽中心的枯树上,被枯枝环绕的梅比乌斯低垂着头,毫无生气。
“这就是.....梅比乌斯的无意识心象空间?”
身着白色实验服的梅比乌斯,看起来要比现在年长许多,手上也没有那些怪异的纹路。
苏毫无来由地确信,这就是在接受超变手术前,尚是人类的梅比乌斯——尽管他在现实中从未遇到过。
苏跃入了沼泽中,艰难地摸索着前进。
无数片段与悲鸣顺着碰触到的黑泥涌进他的脑中。
窥探他人的秘密并非苏的本意,若非情况紧急,他也不会在未征得对方同意的情况下入侵他人的意识,这是他一直以来的准则。
尽管被梅比乌斯嘲笑了无数次不懂变通,他依然遵守着自己的底线。
.....
苏终于接近了那棵枯树,沼泽中的黑泥也已快要将他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