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远的地方是哪里?卢桂花并不知道,总之,能离开这里,去一个陌生的地方,就是她当下想要做的事。
向伟全回到家,开门声惊了卧室里两个孩子,向俊成紧急闭上灯,不敢出声。习惯性的摸了摸儿子的房门有无关严,环视一周客厅,确认该准备的都准备了,便进了卧室休息,十分钟后,向俊成确认父亲这个时间应该睡着了。
靠近衣柜轻轻挪动推拉门,在她耳边低语:“我爸睡了,天冷,我开了电热毯,你到床上睡去,老规矩,我左边,你右边,不过界。”伸出左手抓住她手指,将她带出来。
只有一个枕头,他将枕头让给了卢桂花,从衣柜里取出一块薄毯子,折叠起来当枕头。他们习惯了这样的窃窃私语,躺下来后只露出脸,说出的话只有两人能听到,起来了便都忘记的内容,说着说着,总有一个人先扛不住疲倦先睡着。
能听到对方的呼吸声,卢桂花道:“还是你的床舒服点,我没有自己的房间,我回来还得跟我妈睡,以前还好,现在越来越大,越不喜欢跟她睡一床,她不喜欢我老是掉发在床上,我不喜欢她身上老是喷些我不喜欢的香水味,睡在她身边,我感觉不舒服,有时候我宁可多呆在学校宿舍也不想回来睡。”
冰凉的手渐渐暖了,卢桂花伸出手指,在向俊成脸上游移:“我应该不是你的天使,但可以确认的是,你就是我的幸运星,福星,虽然我不知道以后能不能回馈你,如果我以后没能回馈你,也希望你不要太记恨我,就当作做好事,收留照顾迷路的我。”这些表达套路当然是从看到的小说里抄了记下来,再结合自己的感情糅合一遍说出来。
向俊成道:“我不图你回馈什么,你好好的,你每天都快乐我就满足了。”
卢桂花停留在他脸上手指不再移动,黑暗中,谁也没注意到对方说话的时候可能早已闭着眼睛。
六点钟,窗外小雨,闹钟响起,枕头上有震感。
向伟全早早起来洗漱完成,敲了儿子的房门,向俊成回应“唉”的一声。睡梦中的卢桂花也惊醒了,黑暗中掀开被子起来,往衣柜里钻,藏在里面的,还有她套了塑料袋的鞋子,还有背包。
向俊成迅速起床,穿好鞋袜,从枕头下摸出手机,递给衣柜里的卢桂花。小声道:“等会你安心继续睡,我给你发消息。”
简单拉好被子,确认没有东西遗忘,向俊成走出卧室,带上门,进了卫生间,洗漱完毕。
向伟全坐在沙发上等候:“早餐,时间不够了,抓紧,车子已经到了。你随便带几块面包解决吧,冰箱里还有牛奶啥的,自己带上。”
昨天夜里就约好了车,车子已经到达楼下巷子口等待。向俊成“哦”的一声,在餐边柜上取了四块夹心面包,又从冰箱里拿了两杯酸奶。
趁向伟全拿行李箱不注意的时候,向俊成偷偷拔掉家里的网线,这样,向伟全便无法远程查看家里的摄像头了,关门声,令躲在衣柜里的卢桂花倍感轻松。
巷子口停的车子开着双闪,空气冰凉,赶路的人情绪复杂。看见客人靠近,司机主动将后尾箱门打开,向伟全走到车前侧确认了车牌,跟司机打了招呼,将行李箱放入后备箱,拉开后座车门让向俊成进去,拉好安全带。
车子起步,经过第一个红绿灯,向俊成拿出手机,给卢桂花发了消息:“出发,安全!!!”
卢桂花小心回了OK的表情,小心翼翼不敢出声,拉开衣柜门,轻轻打开卧室门,关闭手机屏幕,走出卧室朝卫生间走去,房间光线幽暗。还没睡够,重新回到卧室,电热毯依然开着,翻开被子继续躺下。
进站,检票口前,向俊成再发来消息:“餐边柜有面包和吐司,冰箱有鲜牛奶酸奶和水果蔬菜,不要饿着,等我回来。”
卢桂花睁开眼,心里暖暖的,回了一句:“我会照顾好自己,期待你回来。”
上了火车,向伟全和儿子座位挨着,不时偷瞄儿子手机里的内容,向俊成有意无意的闪躲。向伟全笑笑:“小小年纪就开始有坏心思了是不是?”见儿子不理自己,向伟全说完便闭上眼睛睡了。
列车飞驰,穿过隧道,窗外雾气弥漫的山头。小推车经过身旁,都是零食饮料,向俊成有些馋,忍住了。
一个半小时,列车准点到达,时间紧迫,父子俩打了一辆车,车子进入停车场接人。别的时候过来梅州,时间充裕情况下,向伟全会带儿子乘坐地铁前往,今天不同,得赶去医院。岳母、舅子白金华及妻弟媳已经在医院轮流照顾多日,还要照看上小学的孙女白青年。
父子俩到达梅州市肿瘤医院的时候,提前打了电话,又在医院门口买了一箱牛奶和一个果篮,向俊成拉着行李箱在父亲身后跟着,进了拥挤的电梯,走走停停。
在七楼病区,向俊成看见护士站前的楼层标识牌,七楼是肛肠住院区。找到病房号,病房不算宽敞却摆了四张病床。听父亲说过,舅舅说了,医院病人太多,外公是加了床号才住进来的,不然手术都做不了。
靠里挨着窗子的床号,躺着的正是自己的岳父白崇文,岳母和舅子白金华在床边看护,白金华一脸胡渣子,看起来熬了好多天了,忙不及打理自己的形象,岳母端着稀粥在给病夫喂食进水。
“爸、妈,金华。”向伟全道。“外公、外婆、舅舅。”向俊成道。病房拥挤,角落摆放着折叠床,这些都是家属晚上过夜陪护的必需品。
岳母看见向俊成,喜笑颜开,“姐夫,你们到了。”白金华道,叫了一声“俊成”,伸出右手在他头上摸摸。白金华眼球充满血丝,一脸憔悴。
“手术康复情况怎么样了?”向伟全问。
岳母道:“手术还不错,好多天了,医生说应该吃东西了,可你爸老说胃口不好,不想吃。”
岳父白崇文躺在床上,此时床头抬高,大半个身子斜靠着,看见向俊成甚是高兴,向俊成握着外公的手,看见他手背骨头凸起,说了一句:“外公病了,你都长这么高了,以后都抱不动你咯。”
白金华看了一眼窗外,哈欠连天。向伟全见状,建议道:“你回家洗洗,顺便休息好,今天我来,放心吧。”转身又对岳母说:“妈,你跟金华回去吧,我看着,放心休息去。”
白金华没有客气,问了母亲要不要跟自己一路?母亲摆摆手示意她先回,女婿和外孙过来,想多聊聊几句。家里离医院不远,坐六站公交就能到。
“妈,你歇着一会,我来。”向伟全道,接过岳母手里的粥碗。
向俊成看见床头柜上的资料袋,上面关于疾病的字眼令他倍感好奇。关于造口这个词,他已经在医院病房墙上的贴的肠癌治疗技术科普宣传页上得到答案。原来外公得的是癌症,他脑子里突然想到一个字:死。
看着病床上躺着的病人,有限的病房空间,弥漫着复杂的气味,如此近距离接触病人,其身体散发的特殊气味能让人难以忘记,就算是有着亲情的外公,也不例外。向俊成又想起在书上看到的一个成语:行将就木。
看着父亲向伟全坐在外公身旁,尽心服侍着,一口饭一口水,说话毫无脾气,温情软语鼓励,向俊成突然幻想父亲当年照顾病重的母亲也是这样的吧。那是即将步入尽头的生命,那些刺入身体血管里的针管,一点一滴,将生命从死神手里往回拉。
而此时的向俊成,依然相信外公会康复,因为他无法感同身受,唯一能做的,和父亲一样,怀着希望,相信医生相信外公能挺住,然后鼓励外公坚持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