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文思愣了一下,回神道:“任合淳,多吃菜,别客气,请,动筷子。”
任合淳面无表情,勉为其难的开了口:“不客气,不客气,你请你请。”
孟秋景手拿汤勺,帮四个大人盛了汤,见任合淳有些羞涩不肯夹菜,她用公筷夹了一条鲫鱼到她碗里,四支手指大小的鲫鱼,炸过表皮呈金黄色,鱼骨都酥脆。
杨梅笑道:“管她的,爱吃什么让她自己弄,都十来岁的人了还一天这样扭扭捏捏不成器。”转眼看任合淳:“任合淳,自己动手吃饭,别老等人招呼。”
孟秋景道:“哎呀,女孩子家呢,自然是要矜持一点的,我记得任合淳作文写得不错啊,上了初中要继续加油哦。”
任合淳笑着点点头回应,起身盛了一碗米饭,夹了一点芥兰,又从火锅中夹了两块番茄,迅速吃完了米饭,最后才吃孟秋景夹给她的那条鲫鱼。
杨梅低声问道:“任合淳,你不吃其他菜了吗?”
任合淳道:“我吃饱了妈,能不能就先回去了?”
杨梅使了个眼色,任合淳便知不允许,一定要待在这饭桌边,等到大人们吃饱喝足才能一块回去,感觉难受至极,简单的吃饭搞复杂了,本该是轻松快乐的,变成了压力。她取了纸巾擦了嘴角,盛了一碗汤,又夹了点素菜,身边的张文思吃鱼不说话,又拿了牙签吃田螺。
孟秋景舀了一勺田螺给任合淳,任合淳用手盖住自己的碗笑着拒绝:“孟阿姨,我吃饱了,我喝点汤就行了,你们吃,你们吃。”
梦秋景道:“多吃点,长身体,多吃鱼。”
杨梅有些不好意思:“我家这个啊,烦恼了,怎么教都不会,这性格实在是让人烦恼啊。”
孟秋景道:“哪里哪里,哪能这么说,任合淳挺不错的,小女孩的心思嘛,慢慢就开朗起来了,不像张文思这种调皮捣蛋鬼,一天要挨打几次。”
任立勤赞了一句:“蜂蛹味道不错,比上次在那个什么地方吃的好多了。”
张培祖顺势敬了个酒,碰了杯,附和道:“山上老树洞里,老乡一早用火烟去熏的,赶着就送过来了。”
张文思夹了一块鳝鱼,赞道:“这鳝鱼比泥鳅好吃多了。”转头看了一眼任合淳:“任合淳,尝一块啊。”
任合淳道:“你吃你吃,我吃饱了。”
张文思笑道:“别老想减肥啊,才吃这么点,我们班那几个女生常说,这世间唯有美食不可辜负,李文静说过,你这种身高和身材,完全不需要考虑减肥。”
李文静的父母也是实验中学的老师,和张文思他们经常在一起玩,任合淳不喜欢进入那个圈子,见到李文静也只是礼貌性打个招呼。
此时任合淳很想离开,不知道想说什么,只是笑着“呵呵”一句回应。
杨梅看在眼里,不好直接指责,叹了一句:“任合淳啊,你真是教不会了么,一句话都不会说。”
越是听到这样的话,任合淳愈发反感,心门关得更紧,什么都不想说,此时又不好发作,像个傻子一样坐着看别人享受美食,她只喝汤,做个样子。
包厢是半开放式的,里面空气清凉,外面的大厅只有三桌客人,服务员走来走去。任合淳看见包厢窗台上有一支笔,伸手就能摸到。趁大家不注意的时候,她拿了笔,背靠椅背,偷偷从裤兜里摸出便签,写了一句话:“妈,我感觉太痛苦了,以后这种吃饭能不能别带上我,求你了。”偷偷将标签移到母亲杨梅膝盖边,杨梅瞟了一眼,突然感觉问题很严重,看着女儿面无表情,甚至是想哭的委屈眼神,她认为女儿有了严重心理问题。
杨梅右手放下筷子,盖住便签,示意女儿收好,任合淳照做了,左看右看。本是一次平常不过的午餐,女儿竟表现出如此反感的情绪,看着她吃的东西,看来是一点胃口都没有了,其他人的碟子都是鱼骨或是田螺壳,唯独任合淳面前的碟子是空的。
任立勤见状,酒气使他的眼神多了一分狠气,放下酒杯指着任合淳的碗:“拿过来,每次带你出门吃饭都是这德行,老火了你。”杨梅看了一眼,劝道:“算了,她能吃多少吃多少。”
任立勤不妥协:“拿碗来。”杨梅见状端了女儿的碗到任立勤面前,只见任立勤也没有换公筷,拿了自己筷子夹了一条鲫鱼,两块鳝鱼,又用汤匙舀了一点蜂蛹。下了任务:“吃完,吃不完不准回去。”
任合淳本想发作,但有外人在场,忍住了,一碗肉食经母亲的手端到她面前,父亲嘴里依旧嚷着一些旧话题:“你们现在是吃饱了吃好了,有没有想过我们像你们这个年纪吃的都是什么哦,包谷面啊,你以为有白米饭吃,还想吃肉?想多了,田鸡都逮不到一只。现在有肉你们倒不懂得珍惜了……”
都是熟人,任立勤也不担心影响,直接想教育女儿。
张培祖端起酒杯,宽慰道:“那时候,咱们条件,跟现在没法比,想吃顿好的,一年到头得等到过年那几天,虽说宰了一头猪,但肉是吃不够的,来来来,喝酒喝酒,都是过去老黄历了,现在的孩子,哪懂那些辛苦。”
任合淳没有动筷,只是将汤喝完。不敢直接顶撞父亲,一旁的母亲劝道:“吃吧,味道不错的,别浪费。”
任合淳不想妥协,这一次坚决不吃了,刚刚在便签上写的那句话让母亲看到了,她以后不想参加类似的吃饭活动,现在不吃父亲夹在碗里的肉,表示了自己的态度。
任立勤看了女儿一眼,有人在一旁,不好继续发作,不再理会。以往常用的这招,任合淳会乖乖就范,把碗里的东西吃完,这一次不凑效了。
身边的张文思看着任合淳,乖乖吃饭,心想吃个饭而已,任合淳怎么会这样呢?
杨梅不再生第二胎的事情早已传开,张文思的母亲自然也知道,女人多的地方,流言自然不少。大家推测以后任合淳家肯定是得招个女婿,而家里有两个儿子的则是优先考虑,恰好张文思还有个弟弟,孟秋景也从不介意解释这类流言,跟校长一家保持好关系,假如以后孩子争气,能攀上这关系也算好命。
于是呢,任合淳这样的性格表现,在孟秋景眼里也算不得缺点,至少好感还是有的。整体清秀相貌,五官精致,要是性格再开朗一些就完美了。
平日张文思老说:“任合淳就是个怪人,怪胎。”孟秋景常教导他:“不要乱说,要学会发现他人优点。”要是换成张文思说别人,未必会这般建议。
好不容易等到所有人吃饱喝足,走出包厢的时候,厨子从厨房拎着两个袋子,里面是打包盒,有炸好的蜂蛹和鲫鱼。
张培祖解释道:“老家那边带过来很多,咱们人少又吃不完,让师傅都弄熟了,带回去热热就可以。”
又吃又拿的,也不是第一次了,客套话自然少不了,任合淳听着心里不是滋味,觉得又虚伪又痛苦。礼尚往来,杨梅偶尔从就家里带东西,也会分给孟秋景一些。工作上,丈夫任立勤怎么做,她就管不着了。
任合淳走在前面,杨梅喊了一声,她头也不回的说了一句:“我直接去教室。”然后加快脚步,独留张文思两手提着打包盒跟在四个大人后面。
杨梅心想,是不是该对女儿放松一些,刚刚便签上的话,此时让她倍感揪心,猜想女儿现在会不会找个地方偷偷哭起来。
任合淳当然没有哭,而是一路小跑,嘴里不停嘟嚷着发泄情绪:“吃饭,吃饭吃饭吃什么饭嘛,说了我不去不去偏拉我去,好了你们高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