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母道:“好多天了,水米不进,尿不湿都没湿过。”
向伟全让儿子拿自己的水杯,吩咐他倒掉茶渣,重新放新的茶叶进去。此时此刻,什么语言都是苍白的,向伟全思来想去,一时间不知说什么好可以宽慰岳母:“妈,没事,我看着,你去休息,有什么状况我再喊你,放心吧我在车上睡了一觉。”
岳母摸着向俊成的头,摇摇头缓缓道:“你这般孝顺,你爸很知足了,知足了,只是他气数不够,只能陪孩子们到这里。”
向俊成被外婆带到一旁的卧室,嘱咐他困了就休息,然后回到沙发上斜躺着,向伟全看了一眼,还有沙发另一头的白金华,他们这样轮流休息已经很长时间了,这个家处在时刻情绪崩溃的状态。
十二点,时间属于第二天,向伟全不时看着手表,他已经有了经验,一旦发现岳父停止呼吸,必须立刻记录闭气时间,方便后续的善后工作,比如出殡日子,安葬时间等等。
向俊成起身上卫生间,回来后又进入外公卧室,看着父亲全神贯注盯着外公,床上除了无力的呼吸声,没有别的动静。向俊成回到客房,躺下回了卢桂花的消息,不一会就睡着了,醒来之前做了很多梦,天还没亮,外婆和父亲的谈话声把他从睡梦里拉出。
凌晨三点时,白金华起了一次,跟向伟全一起将父亲身下的垫物更换位置,保证身子有一定倾斜度,不固定一个位置平躺,避免褥疮。
以为外公已去,向俊成揉着眼睛起来,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外公,依然没有任何变化。看着外婆的眼睛,呆滞无力,坐在床边的椅子,弓手托腮。向俊成坐到床沿陪着,父亲向伟全起身走出卧室,往水杯添了开水,又去了卫生间,出来后在客厅阳台和厨房之间走动。
早餐,面条,白金华起来后洗了个澡,接了不少电话,回了夜里没有回的消息,大部分都是亲友对父亲状况的询问。
向伟全没有进客房睡,而是选择躺在沙发上,方便出现状况随时起来。屋里门窗紧闭,空调一刻不停,家里尽量保持安静,不能闹太大动静,避免影响左邻右舍。
向俊成陪着舅舅白金华坐在床边,询问他的上学的情况。当他说了一句:“我爸并不怎么管我,我很自由。”这话让白金华听起来有些心酸。
姐姐白丽华病重期间,曾跟弟弟白金华说了一些话:“我走以后,向伟全早晚要再娶的,我只是不放心孩子,难说后妈会怎么对他,所以我要拜托你……”
向俊成成长这些年,白金华忙于工作,一年中见到向俊成的机会很少,关心也是有心无力。但令所有人都算错的是,姐夫向伟全至今依然单身。
表妹白青年拿来洗好的苹果,向俊成拿了一个,咬了一口,看着床上躺着的外公,突然吃不下去。他问:“舅舅,外公就这样了吗?不做别的治疗吗?”
白金华突然有些尴尬,闭了眼,又睁开:“就这样吧,你外公嘱咐过的,一切顺其自然,自自然然的就好。”他想换个话题,侧眼看见沙发上的姐夫,问道:“你老爸,你怎么看你老爸,觉得他对你怎么样,比如教育方面。”
向俊成想想后:“还行吧,我爸工作狂,对我比较宽容,比如不像别的家长那样强迫我一定要考多少名,偶尔会跟我讲一些做人做事的道理,生活上,他不怎么干涉,给我足够的空间……”正说着,白金华突然起身,向俊成一看,发现外公呼吸短促,嘴里发出轻微哼哼声,像极了呼吸困难,白金华有点着急,压低声音告诉向俊成:“去,叫你爸,叫一下外婆。”
睡梦中起来的向伟全仔细观察一番,内心绷紧,身后的岳母眼角带泪。
既然结局已经不可更改,白金华看着难受的父亲,心里期盼着他这份痛苦能早些结束,妻子左安静站在卧室门口,不懂事的女儿扶着门框站着。
紧张的气氛持续半个小时,一切又恢复如常,岳母无心再睡,向伟全又躺到沙发,直到左安静做好饭菜,向俊成再叫醒父亲。
向伟全起来后重新泡了茶,睡眠不足,胃口不佳,简单吃一点,岳母坐到沙发上,无心吃饭,白金华稳住情绪,陪着姐夫一块坐着吃饭,女儿白青年端着饭碗在客厅里走来走去。向俊成大概懂了,仅有外公一个人躺在床上,不能吃不能喝,这香喷喷的饭菜,大家都难以享受。
饭后,家里陆续来了五位长者,向伟全记得这些人的脸,但记不住该如何称呼,但他们都记得自己,知道他是这个家的女婿,他恭恭敬敬的逐个递烟递茶。后续的观察,向伟全才记起,其中有一个是岳母的弟弟。
当躺在床上的岳父再次呼吸微弱,大家的神经再次绷紧,纷纷站到床边,觉得差不多了,老人家估计也就只能撑到这时辰了。但十多分钟后,大家又重新返回客厅坐着。
左安静从厨房里切了一点水果,又拿了一点香瓜子,摆到茶几上供来客享用。
向俊成从卧室里出来,几个长者的目光纷纷投向他,一眼便能发现他是白丽华的儿子:“太像了,太像丽华了,都这么大了,叫什么名?”
“向俊成,向俊成!”向俊成恭恭敬敬,看见沙发上的父亲流露出满意的表情,接着起身走进外公卧室。
四点三十二,向俊成低头看手机的时候,正想回卢桂花发来的消息,外公又出了状况,外婆急匆匆走进卧室。
这一次,外公彻底走了,一阵急促呼吸声过后,向俊成发现外公喉咙部位不再有起伏。
身后的长者中,有人说:“四点四十,四十整。过了,过了,准备点米饭。”
外婆开始失声痛哭,有长者劝说:“保持冷静,人刚刚走,别太大动静,免得走得不安心。”
白金华劝了一句:“妈,忍忍。”示意左安静准备好东西,左安静进了厨房,用小碗盛了一点米饭,几片煮熟的五花肉。
人过世,上路了,照规矩吃饱,喂点饭在嘴里。白金华拨了一个电话,然后将手机递给一位长者,长者接了手机走出卧室,听说话内容,应该是联系殡仪馆。
向俊成站在床尾,靠着窗台,看着大人们忙碌着,母亲过世时他还小,现在,外公过世,他算是第一次见到死去的人,表情安详,肉色苍白。
他看着舅舅白金华用手指将外公的眼皮往下扯,让其闭眼。没有呼吸,没有脉搏,静置十分钟,白金华按照长者指导,将过世的父亲上半身托在自己怀里呈坐状,向伟全坐旁边一起扶着,张开外公的嘴,外婆手拿饭碗和筷子,将米饭和肉送进,直到塞满口腔,向伟全用手将上下嘴唇合上。
向俊成呆呆看着,内心掀起层层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