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严启盛和郑孔目二人开始冥思苦想,思考自己如何能一直对皇帝有用处,那边的朱祁钰却是没有他们的忧愁,不过是两个海贼而已,能用就用,不能用就扔掉,除掉,完全看那时的心情。
朱祁钰这边考虑的是更重要的事情,那就是朝政上的平衡,因为有些文官又开始找事了。
首先,河南道监察御史吴遵收受被贬为为事官的前任太仆寺官员贿赂,意图为其复职。
这里要说一下,这个所谓的为事官,其实就是有官员因犯错,但是有没有严重到直接罢官去职,发配戍边的程度,因此为了教训教训这名官员,便直接发配下本部寺衙门做事,在罪行赎完之前与差役等同,但因为其有官身,故名为事官。
这位太仆寺官员就是因为在工作中犯了点不大不小的错误,被直接贬为最低级的差役在太仆寺做事。
太仆寺和其他衙门不太一样,是负责为朝廷养马的。所以,这个倒霉蛋便成为了一个马倌,整日里在马场厮混。
几年过去了,这位太仆寺官员的刑期快要结束,很快便可官复原职了。
但问题是,大明虽然和历朝历代相比都缺少官员,但却还是一个萝卜一个坑,他做错事被贬,位置不可能空缺,如今早就被人占据了,他现在刑期结束想要复职,这就有些难度了。
思来想去,他便想起了吴遵这位以前的同窗,现任河南道监察御史,希望他能出手相助。
对于这个同窗,吴遵也是有些同情的,原本他就认为这人犯的错误并不算大,不就是私自卖掉一些战马么?又不是没有填补回来,于是也就点头答应了下来。
两人商议了一番,决定由吴遵出面,找件事情弹劾占了坑的官员,逼迫他让开位置,以便让这位同窗重新上位。
但是现在和以前不同,都察院弹劾官员需要走流程,拿证据,而吴遵想要翻出来弹劾人家的那件事情已经过去许久了,基本上不可能找出证据,于是吴遵便想了个办法,那就是收买一个证人,假造一份证据。
做这种事情需要银子,这位同窗便咬咬牙拿出了五百两银子,交给吴遵去操作此事。
原本这一切做得都很顺利,吴遵顺利找到了一个曾经与那件事情有关系的小吏,双方谈好了价格,吴遵负责制造证据,小吏出面作证,费用只需要一百五十两即可。
但是,事情偏偏就出现在了这个小吏身上,因为这名小吏是东厂安插的探子。
于是乎,这件事情便被小吏报了上去。
其实如果是魏燕或者其他人看到了这份奏报都不会有什么问题,对于这种事情,东厂的规矩就是钱可以拿,事可以做,但是必须让上头知道,一方面是为了表忠心,另一方面也是上头帮忙把握一下尺度,免得牵连到自己的上司,至于诬陷的是谁,上头并不是非常关心。
反正弹劾来弹劾去,还都是那群文官武将之间的事情,和他们宦官一系没有什么关系。
但是,最关键是一步到了,这件事情被东厂督公舒良无意间知道了。
前阵子舒良和都察院闹了点不愉快,最近正惦记着报复回去呢,遇到这种事情,舒良自然不会客气,立刻就将这件事情捅了出去,闹得满朝皆知。
最终结果很容易推理,自然就是被政务院罢官去职,捉拿问罪,进了刑部大牢。
这是第一件事,第二件事也和此事有关。
第二件事情发生在蜀地,巡抚四川左佥都御史李匡下狱问罪。
这可是震动官场的大事,而且牵涉极广。
李匡在如今的朝堂之上也是个名人,他是浙江人,宣德二年的进士,正统三年时候考核期满,转进巡按江西监察御史,一到任便查到江西泰和县有人无恶不作,横行乡里,犯有杀人之罪,李匡详查之后发现,此人是辅政大臣、内阁阁老杨士奇的儿子杨稷,有杨士奇的包庇,地方官员自然要趋炎附势,不敢追究,于是也令其愈发猖狂起来。
这时候的李匡满腔热血,不畏权势,到任没多久便开始收集证据,调查此事,这期间也有人劝过他,不要如此莽撞,这件事情肯定会牵扯到内阁的杨士奇,但是朝廷还离不开杨士奇,毕竟杨荣身子不好,时常生病,杨溥则是小心谨慎惯了,没办法压制正蠢蠢欲动的王振,但是李匡不为所动,坚持一年多的时间,终于收集到了足够的证据,直接就将杨稷抓捕归案,押解入京,科道的人借此机会,纷纷出面弹劾杨士奇。
这时候是后宫的张太后掌权,她深知如今的朝廷是离不开三杨的,于是便没有处置杨士奇,只是将证据交给杨士奇看了看,算是通知一声。
因为这个杨稷的所作所为太过暴虐,朝野愤怒,张太后也不得不按照国法处置,杨稷被降旨处死,杨士奇老年丧子,生病不得理政,最终告老还乡。
李匡弹劾倒了一位阁老,声名大盛,不久之后升四川按察副使,招抚镇压当地苗民作乱,因功升左佥都御史,奉旨巡抚四川。
到了这个时候,李匡免不了傲气起来,于是便有了这次的罪行。
正统十四年三月,播州宣慰司苗人苗金台起兵造反,总督军务兵部尚书王骥调集云南、四川、贵州、湖广等地官兵十万余,分东西两路夹攻,不过因为播州多山,进展并不大,景泰元年,朱祁钰换王骥为保定伯梁珤,统帅大军继续平叛,连续击破八十余寨,直到景泰二年,整个苗人叛乱才算平息,不过仍有一些余孽在一些山寨之上坚持抵抗,这些山寨地势险峻,官军不好攻打,因此被他们坚持了下来。
李匡身为巡抚四川的左佥都御史,文人的毛病又犯了,看到官军对这些苗人余孽没什么好办法,于是便改换了一个主意,坚持要对这些余孽进行招安,不过他的怀柔政策没起到什么效果,反而让这些造反的余孽认为官军拿他们没办法,便又开始下山劫掠。
其实这还不算什么,负责指挥围剿的都指挥使徐海准备出兵围剿,却被李匡阻止,也是徐海倒霉,他这次出兵并没有拿到军令,于是为了脱罪便向李匡行贿。
李匡身为清流,自然不肯接受贿赂,还将徐海关了起来,尽夺其部为己用。
这样一来,便得罪了军方。
当地土官也不老实,对一些逆贼的家眷进行了报复性劫掠,尽取其财,尽虏其女,李匡得知此事之后立刻插手,不仅要求这些被苗金台劫掠过的土官归还财产,释放女眷,还从当地土官手中敲出了一千多两银子作为赔偿,安抚这些逆贼的家眷。
这样一来,又得罪了播州宣慰司的土官。
最关键的是,李匡在播州苗金台起兵之初便立刻率军镇压,不过却因为轻敌冒进,被敌军围困在草塘五日,差点死在那里,万幸当地卫所及时出兵,这才救下了李匡,没让他成为这次逆贼的功劳。
原本这些都没有什么,事情到了这里也算是完结了,但问题是,李匡收到京中的消息,得知好友吴遵被贬,还是宦官告的密,当即大怒,对着刚巧来衙门找李匡商议事情的四川镇守太监陈涓一通输出。
陈涓莫名遭受无妄之灾,自然不肯吃下这个哑巴亏,于是立刻便将李匡之前的事情捅了出来。
对于这种能踩着李匡上位的机会,都察院的同僚们自然不会客气,立刻便有人开始弹劾他,不过这时候还算是温和,大家都是同僚,没必要把对方逼上绝路,但是,一位关键人物出现了,那就是大都督府军法司尚书于谦。
之前于谦没有插手此事,不是于谦不打算插手,而是派人去四川核实,等核实拿到证据之后,于谦便立刻出手,弹劾李匡越权插手军务,尤其是未经大都督府便拿下都指挥使徐海,这更是违反了朱祁钰的旨意,越权之举甚为嚣张,不罚不足以安慰军心。
这一招直接打在了朱祁钰的软肋上,他之前就是为了不让文臣插手军务,这才重建了大都督府,将兵部直接并入了进去,还明确下过旨意,警告朝廷官员不得插手军务,就连军中的监军也变成了大都督府的军法官,没了之前的嚣张气焰,但是如今这个李匡居然恃功以傲,随意插手军务,最关键的是,打了败仗还不承认,据说将自己的冒进之举说成是诱敌之计,这已经算是欺君之罪了。
于是,盛怒之下的朱祁钰也没客气,直接越过政务院和都察院下旨,命李匡回朝,下刑部大狱问罪,目前在四川督考的学部右侍郎李贤接替他的位置,继续巡抚四川。
旨意下过之后,朱祁钰这才想起来一件事,这应该是某些文官试图扩大自己的权力啊!
自己应该找政务院和都察院的人聊一聊了。
奉天殿内,政务院、三法司和大都督府的人极为难得地再次聚到一起,听皇帝朱祁钰训话。
不过这次朱祁钰却是没有让他们等着,而是一直就坐在自己的御座之上,静静地看着一个又一个大员到来,只是他脸色阴沉。
所有人都知道这次的事情大了。
政务院首理王直出声问道:“陛下,不知您招臣等过来,是有何事要说?”
朱祁钰抬手阻止,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阴沉着问道:“左都御史陈镒何在?”
“臣在。”陈镒起身答道。
朱祁钰冷声问道:“陈总宪,朕是否和你说过,都察院不得插手军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