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祁钰仍旧笑着说道:“怎么?听说朕对你有防备,你就害怕了?”
“没有。”王直连忙摇头。
朱祁钰继续说道:“这就对了嘛,而且朕直接告诉你都不怕,你还怕什么,只要你们政务院只维持在文政这一块,不去插手法司和军权,朕怕你们干什么?”
“敢有异心,朕直接派兵清剿政务院就好了,人都死了,还能做出什么事情。”
王直顿时无语。
你防备就防备呗,干嘛直接把手段告诉我,难道就不怕自己也用什么手段控制住大都督府么?
不过朱祁钰仿佛是看出了他的想法,接着说道:“所以你还有一件事要做,你必须让政务院的人绝对不去干涉大都督府的任何事情,尤其是军法司那一块,哪怕大都督府里有人要谋反,你们政务院也不能出手,只能上报给皇帝。”
“这一点朕不好明说,但是你要从现在开始就去做,逐步灌输给政务院的人,只要有人敢于借着手里的权力插手军权,你要第一时间处理,若是处理不了,直接报给朕,朕来处理便是。”
王直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然后仿佛又想到了什么,出声问道:“臣斗胆,敢问陛下,对于插手军权之人会如何处置?”
朱祁钰没想到王直会问出这个问题,但是略一思索便明白了王直的想法,直接道:“最轻下狱戍边,遇赦不赦,最重的嘛,再来个胡狱吧!”
王直面色慎重,恭敬答道:“臣知道了。”
胡狱就是胡惟庸案,这在历史上都是数一数二的惊天大案。
洪武十三年,太祖以“谋不轨”之罪诛杀宰相胡惟庸九族,同时杀御史大夫陈宁、中丞涂节等数人,洪武二十三年,又以伙同胡惟庸谋不轨罪,处死韩国公李善长、列侯陆仲亨、已故的滕国公顾时的子孙等开国功臣,接着以胡惟庸通倭、通元为名,究其党羽,前后共诛杀三万余人,直接罢了丞相这个在文人之中传承了一千六百多年的官职,让文臣再也没有自己的领袖。
朱祁钰的回答实际上是在警告王直,文臣不得插手军务,否则他不介意学习太祖,再次将政务院首理这个文臣领袖的位置取消掉。
王直恭恭敬敬地行了个大礼,什么都没有说,转身离开了。
安南使臣丁烈是上元节假期最后一天入京的,来的时候正是京师最热闹的时候,不管是官员还是百姓,都趁着这个最后的时机上街游玩,街面上是真正的人流如织,摩肩接踵,一番极度繁华的景象。
丁烈坐在马车上,却没有一丝过节的感觉,只是感觉到寒气逼人,冷得有些受不了。
他是安南重臣,真正跟随安南太祖黎利打天下的那一批功臣,当年安南总兵王通就是败在他的手下,黎朝建立之后,丁烈获封永禄大夫、金吾卫大将军,被列为开国的一等功臣,赏爵上智字,与阮廌、郑可、陈元扞、范文巧、黎察、黎银等人获得穿红绯的特权,后加封廷上侯,是如今安南朝堂之上数一数二的重臣。
不过他这次过来,却只是个副使而已,真正的正使如今正趴在车窗边上看着京师的繁荣盛景,正是谅山王黎宜民。
黎宜民,听名字就能知道,他是根正苗红的宗室子弟,获封谅山王,不过他还有另外一个更重要的身份,那就是黎朝的废太子。
他比如今的黎朝皇帝黎邦基大一些,出生之时就被封为了皇太子,但是其母杨氏贲因有子为贵而态度骄纵傲慢,黎太宗愤而将杨氏贲废为庶妇,于是黎宜民也被降封为谅山王,不然如今皇位上坐的应该是他才对。
丁烈看着一脸兴奋的黎宜民,心中不住冷笑。
这个傻子,还不知道这次的事情有多难办。
安南主动进攻大明,结果现在被大明反攻到了安南境内,也不收兵,也不前进,就这么吊着安南的兵力不停地磨着,光是去年一个十一月,前线上的安南城镇就有十五个被明军劫掠,被劫掠的村子更是不计其数,男丁百姓被杀,妇女财货被抢,就连劫掠过的城镇村子都被一把火烧成白地,一个月时间,安南损失了数千青壮男丁,被杀近十万人,到现在已经有些坚持不住了。
朝堂上也是乱成一片,皇太后都被无数的朝臣弹劾,躲在后宫之中发愁,这才不得不请自己出山,北上与大明求和,希望大明能够高抬贵手,放安南一马。
不过丁烈也清楚,这次和谈的难度很大,肯定是要背上一些责任的,甚至还会成为整个黎朝的替罪羊,丁烈老谋深算,对皇太后阮氏英提出自己可以做副使,主持与大明的和谈,但是要有一个宗室出身的正使一同北上,并且还推荐了谅山王黎宜民这个人选。
因为黎宜民废太子的身份,阮氏英一直对其看不上眼,现在有了机会可以坑害他,立刻便同意了这个建议。
所以,黎宜民这次作为正使北上,实际上就是来背黑锅的。
如果大明拒绝安南的求和,或者提出什么过分的条件,那黎宜民就是第一责任人。
不过这一切黎宜民这个才二十岁的年轻人可不知道,他现在的心思才能全都放在车窗外的景色上,否则他早就愁眉不展,思考自己怎么才能将黑锅甩出去了。
街上人多,马车花了许久功夫才抵达了大明的四夷馆门前,一个人正站在大门口迎接,正是大明鸿胪寺卿杨善。
杨善等这个机会也是很久了。
他这个职位是比较尴尬的。
大明周边的小国虽然比较多,但是来大明主要是为了进贡和互市,采买一些自己国内生产不了的大明宝货,需要杨善动脑子的地方不多,唯独有一个需要动脑子的就是北面的蒙古人,无奈前年大明和蒙古人在宣大打了一仗,让也先狠狠地吃了个大亏,数万蒙古人把命全都丢在了大明,所以去年一整年,也先都没敢南下袭扰大明,只是躲在漠北默默地舔舐伤口,积蓄力量,只派了两波使臣过来转了一圈,互市了一些马匹,采买了一些食盐茶叶之类的东西,连铁锅都没敢买,杨善即便想要动脑子计算蒙古人都做不到。
如今正在与大明开战的安南使臣来了,杨善终于有了用武之地,立刻兴奋地跑过来亲自迎接,第一时间见见马上就要打交道的安南使臣,看看他们都是什么货色。
马车停住,第一个跳下车来的正是安南正使黎宜民。
小伙子也看到了一身红袍的杨善,一下车便对着杨善恭敬行礼道:“安南正使黎宜民,见过这位大人。”
丁烈虽然上了岁数,但是眼睛并不花,下车之后也看到了一身红袍的杨善,一样恭敬行礼道:“安南副使丁烈,见过大人,不知大人是?”
杨善满脸堆笑地回答道:“大明鸿胪寺卿杨善,见过二位使臣。”
丁烈听到杨善的名字,眼睛立刻眯了起来。
他是听说过这个名字的,上一波的使臣阮弘裕就亲口说过,这位大明的鸿胪寺卿可不是什么简单人物,当年大明为难之时,直接将蒙古大汗脱脱不花说服,不仅没有趁机发难,还说服脱脱不花与如今的蒙古大汗也先直接开战,让大明取得了难得的休养时机,这才让大明有足够的时间训练军队,在大明的大同府一举围歼五万蒙古铁骑。
也是他和皇帝提出了互市的建议,安南这才有了与大明互市的机会,结果不知道他是如何计算的,直接坑了他和正使黎贵淳。
所以,和他打交道的时候一定要万分小心,否则你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中了他的算计。
丁烈到现在还记得阮弘裕当时脸上的表情,恐惧,后怕,懊悔,几乎所有的负面情绪全都能在他的脸上找到,如今听到杨善自我介绍,丁烈立刻提起了警惕之心。
只见杨善脸上堆满了如沐春风的微笑,缓缓说道:“二位使臣,京师比较冷,二位可还能适应?”
黎宜民年轻,立刻说道:“无妨,无妨,我安南这个时候虽然暖和,但是却看不到京师这种盛况。”
然后指着门口的雪堆问道:“杨大人,恕我冒昧问一句,这是雪吧?”
丁烈在心中翻了个白眼,吐槽自己这位正使实在有些丢人,堂堂一国宗室,居然一惊一乍的,这不是会被面前这位杨大人看轻吗?
没想到杨善却是没有在意,而是微笑着点头答道:“对,这就是雪,前几日京师下了一场雪,之后却没有转暖,再加上赶上上元节,这堆雪便放在这里没人收拾。”
黎宜民弯下身子摸了摸,又抓起一块在手里把玩,一脸惊奇地道:“这雪还真是凉的啊!”
杨善面带微笑地看着他,点头说道:“对,这雪在安南没有吧?”
黎宜民立刻说道:“当然没有,我也只是听人说过,这雪很好玩,不知大人可否教我,这雪要怎么玩?”
“谅山王!”丁烈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叫了一声道:“杨大人见谅,我安南从未下过雪,谅山王也是见着新奇,还请杨大人不要介意。”
“哪里哪里。”杨善没有接他的话茬,笑着说道:“天气冷,二位还是先进屋吧。”
“里面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