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傍晚,夏东珠穿着皇城司禁卫的袍子,手里提着食盒,跟在南辕的身后,大大方方地进了皇城司死牢。
死牢并不如外人想像的那般肮脏湿冷,反而死牢上方的小铁窗透着夕阳的余晖,地上铺着干净的柴草,一个小方桌,一盏孤灯,梅娘两母子正相偎坐在柴草上。
当夏东珠一出现,梅娘眼一挑,倏地就和孩子相携着从柴草上站起来。
南辕端着官架子一身的冷酷,‘当啷’一声打开牢门。
他叉着腰,威压甚重,斜睨着梅娘一声轻蔑。
“殿下吩咐,三日后行刑,从今日起好菜好饭伺候着,最后的断头饭,望你好自为之。”
说着,他瞟了夏东珠一眼,转身出了牢房。
夏东珠没说话,直接提着食盒走进去,将食盒里的饭菜一一拿出来摆在小桌上,随后站起身看向梅娘。
“先吃饭,孩子受惊,应该饿坏了。”
梅娘一脸复杂地看着夏东珠。
那个七八岁的男孩看到夏东珠一下子吓得藏在他娘身后。
‘将军崮’上,就是她,唤来虫子咬死了爹。
梅娘突然一下子跪倒在夏东珠面前,她伸手拽过孩子,将他狠狠地跪压在地上。
“请夏娘子救救我的儿子,我可以死,但求殿下能放过我儿卓冉……”
梅娘说的一下子哭出来,“是我和青锋罪孽深重,可孩子是无辜的。我原本想着死了也好,就可以青锋团聚了。可事到临头,我着实心疼冉儿……”
梅娘哭的痛不欲生。
卓冉爬起身就抱住他娘,“娘,你别哭,我不怕死。”
梅娘哭着摇头,“傻孩子,是爹娘害了你……”
她怜惜地看着儿子稚嫩的脸庞,越看越是揪心难舍。
夏东珠却故装冷情地往后退了两步。
“最没资格说无辜的就是你……”
梅娘满含泪水地看向夏东珠。
夏东珠抿着唇冷哼一声。
“你可知洪扬县知府杨诚一家被杀时,他的妻子带着两个幼子是怎样逃生的吗?杨诚家的奶娘路青瑶被抓住后,又是怎样受尽折磨的吗?卓青锋死不足惜!你如今既然认了罪,就该承担所有的后果,不值得怜悯。”
夏东珠丢下这话,提着食盒转身就走。
梅娘在她身后急切地大哭,“我们都是无辜的,一个人都没杀,与劫持‘精钢案’也没有半点关系……我和青锋是被人要挟了,青锋是为了报恩,才孤注一掷。将军崮,根本就是一出戏,是算计好的,我们并没有劫持二皇子……”
梅娘心中终是不甘的吧!
一口气将心中的冤屈全都吼了出来。
这就是一个做母亲最柔软的心。
为母则刚,她可以死,却实在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亲生骨肉在她面前被砍头。
夏东珠缓缓转过身。
“你蒙我呢?你都已经认罪伏法,三日后就要问斩,现在却又在我面前喊冤……昨日游街,若不是我一时起了怜悯之心,今日根本就不会冒险来看你。没想,到此时,你还想着欺骗我……”
梅娘披头散发满脸泪水地摇摇头。
“不敢欺骗夏娘子,只要你能救下我儿,你想知道什么我全都告诉你……可是,我又必须认罪伏法,这是青锋欠别人的恩情,必须要还。”
夏东珠一下子抓住话柄。
“欠谁的恩情?”
梅娘摇头,“我不能说。”
夏东珠轻嗤一声,冷情地转身就走。
“夏娘子,”梅娘匍匐着爬过去一下子抱住了夏东珠的腿,“请你一定要相信我,我和青锋真的是被逼无奈。这么多年,青锋一直过的提心吊胆,他死了,是解脱了。”
夏东珠一挑眉,“难不成这里面真有隐情?劫持朝廷精钢真不是卓青锋和你的族人所为?”
梅娘使劲地摇头,“夏娘子也看到了,我族中那些老弱妇孺,怎么有胆子干出这等大逆不道之事?况且这么多年族中的青壮年男子都快死光了……”
夏东珠一点头,回身,丢下食盒,盘膝坐在干草上。
“那就说说,你们究竟有什么冤情?若当真有冤,我会劝殿下考虑是否留你儿子一命……”
梅娘大喜过望,拖着卓冉不停给夏东珠叩头。
夏东珠一摆手,“行了,你有话干紧说,我进来一次可不容易。”
她可是与男人做了交易的,今夜还得过去陪他睡......
夏东珠想想心里就发毛。
梅娘擦掉脸上的泪,卓冉看着夏东珠依旧怯怯的,这个孩子原本眼里该有恨,但却是没有。他乌黑的瞳眸,干净如初晨的露珠。
夏东珠目光顿时柔和了些,冲着他一示意,“饭菜就要凉了,快去吃饭。”
卓冉立马看向他娘。
梅娘拍了拍儿子的肩头,眼里又含满了泪,“别害怕,去吃吧!这段时间你吓坏了……”
卓冉又怯怯地看了夏东珠一眼,才扑到小桌前大吃起来。
毕竟是个孩子。
在押送京城的路上,虽说夏重明不会苛责他们娘儿俩。可将军崮上那一番变故,卓青锋被虫子咬死,孩子说不惊吓那是假的。
估计很久没吃上一顿好饭了,卓冉吃的狼吞虎咽。
梅娘怜惜地看着儿子,随后看向夏东珠。
“夏娘子想知道什么?尽管问。”
夏东珠也没客气,“我想知道你嘴里所说的报恩是怎么回事?是谁在背后要挟你们认下这一切?最重要,武侯祠,将军崮,二皇子究竟扮演了什么角色?”
梅娘一听,脸色苍白,眼中不由慢慢浮现愤怒。
“当年卓附马和玉琼公主被朝廷剿杀,青锋逃了,是我爹收留了他。我们是云荡山深处的梅家寨,寨子里的男人个个都修习武功,我们过着与世无争的日子。”
梅娘说着,慢慢低下头,像陷入回忆。
“当年青锋一身重伤像逃难一般被我爹救回寨子,他一身清俊,骨子很硬,我爹为他治伤,他咬着牙一声不吭。那时我对他便心生敬慕。后来他伤好后,便留在了我们寨子,我爹便将我许给了他。自始至终,我爹都不曾问过他的过去,直到有一天……”
梅娘说着,手无意识地抓紧了一把干草狠狠地攥着,像是充满了恨意。
“一个雍容华贵头戴鬼面的中年男人找到了青锋,从那一刻起我们寨子便再无宁日。青锋不得已向我爹说出自己的身世,说他是卓附马的胞弟,当年卓附马与玉琼公主叛出京城,被朝廷追杀,是那个人救了他,助他逃脱。他辗转来到梅家寨附近,才被我爹遇到……”
夏东珠眉峰一挑,立马问。
“那人是谁?”
梅娘摇头,“不知道,青锋始终守口如瓶,不肯说,或许更不敢说。因为从此后,他就心事重重,再没开怀笑过。整日神神秘秘,脾气也变得越来越古怪暴躁。还隔三差五的就要出一趟寨子,渐渐地寨子里的青壮年被他慢慢带出去,再也没回来……
我爹怒不可遏,逮住他置问,他任打任罚就是一声不坑,后来实在瞒不住了,就向我爹道出实情。原来那个人以整个梅家寨为要挟,让他出山为他所用。青锋不愿,便纠合了寨子里的青年,想与那人做个决裂,没想,全死了……”
梅娘说着饮泣不已。
“后来,寨子里的青壮年突然间得了一种怪病,不仅武功尽失,身子骨还越来越弱。只要染上那病,撑不到几年都死了。青锋痛惜不已,只得领着梅家寨剩下的老弱妇孺搬到了‘将军崮’……”
夏东珠听到这里不由皱起眉头,“难道就没查出是得了什么病吗?”
梅娘叹息一声,“为此事,我爹到山外寻遍了大夫,大夫都摇头,说从未曾见过此病……更无医治好法。后来我爹也得了此病,病发时,痛苦不堪,自己不堪折磨从山上悬崖跳了下去。”
夏东珠心一沉。
“什么症状?”
梅娘脸若死灰,“看着就似头痛病,平日好好的,可一旦犯了病,神志不清,头痛欲裂,恨不能去撞墙。之后身子便渐渐越来越虚弱,直到被生生折磨至死……”
夏东珠闻言有些喘息急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