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个阳光明媚的下午,马子房坐在传达室的床边,专心致志的闭目冥想。
电视机正演着一部热播的肥皂剧,嘈杂的声音,经过双耳的净化,宛若河谷中,游荡的轻风。哗哗的流水,追逐着风,缠绵着云,不舍昼夜的穿山越谷,朝着阔大的平原而去。
他盘腿坐在河中央的巨石上,旁边长着一棵浓荫蔽日的菩提树,树冠大如伞盖。
丝丝清凉与淡香,浸润了身体的每一个细胞。
马子房忽然就觉得自己成了释迦摩尼。
这种感觉已不是第一次出现,每当迷迷糊糊进入冥想状态,他就会如虔诚的佛子般在心底轻念:
“尽形寿归于佛,尽形寿归于法,尽形寿归于僧”。
四面八方,皆有梵唱如诗般合鸣。
这三句佛偈,是什么意思,他并不清楚。只是偶尔在寺院中,听人念来,甚是朗朗上口,一遍就记在了心里,心烦的时候念念,居然有点宁静感。
许多年后,他才明白,原来这是“皈依偈”,应该写作“皈依”或“归依”,而不是他以为的归于。
念了半辈子,竟然是错的,难免心中自嘲。
旋即就觉得,自嘲完全多余。
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超然世外的修行人,尚且得过且过。我一个小小的门岗,太多的想法,只能是负累,懒得去想。
他今年二十六岁,上班五年,可是在传达室已经待了四年半。
正是奉献青春年,热血沸腾争上游的年龄,一同参加工作的同事,都已独当一面,只有他整天吊儿郎当。
除了传达室朝夕相处的俩同事,没人会拿正眼看他。
如果有人认真,多看了一两秒,一定是在心中惋惜,才华横溢的马聪主任,怎么就生了个缺货呢?
在这个半间大小的传达室里,硬是塞了一张上下铺的硬板床。漆面掉尽的破旧桌子上,放了一台图像总是不清晰的老电视。
角落里,勉强放下一把摇摇欲坠的椅子,也轮不到马子房去坐。
传达室一共有三名员工,除了他是唯一的正式职工,还有两个临聘的保安。
作为传达室没有经过任命的领导,马子房当然不屑同他俩争唯一的交椅,经常坐在下铺床边,苦口婆心劝说自己:“你还年轻,要把人生目光放长远,不能满足于眼前,更不要跟着他俩瞎混。”
其实他的确曾认认真真的考证过,为什么总会有成为释迦牟尼的念头呢?原因就在于那张床是上下床。
坐在下铺,犹如坐在菩提树下。
没有了俩活宝在耳旁聒噪,逼仄拥挤的传达室,就是我的世界,我的王国,谁也不能打扰我。事实上也没有人想要打扰他。
马子房没有菩提树,所以不可能真正的开悟。
他的人生大兴趣,无非是吃肉喝酒,站在街上欣赏美女,是个货真价实肉欲凡胎,全然与成佛没有关系,堕入阿鼻地狱倒有可能。
成佛悟道,莫说距离十万八千里,就是近在咫尺,唾手可得,马子房也不会拿正眼来瞧。
我还等着娶媳妇儿呢。
想到媳妇儿,他的脑海里多了一道倩影,由淡变浓,款款朝他走来,仿佛有个铃铛,啵儿的一声,将他从冥想中拉了出来。
司玉端明眸如画,出现在小窗口,纤纤细指轻敲,红唇微启,露出整齐的贝齿。
淡淡的茉莉香,飘进了屋里,瞬间将他包围起来。
“子房,我的报纸。”
马子房如士兵见到长官一样站的笔直,做可爱的微笑状。拿出早已叠放整齐,右上角写着一个小小的“端”字的报纸,双手奉上。
这个“端”字,是他亲手所书,整整练了一周,从上千个字里,精心挑选了最满意的写法,固定下来,才敢偷偷写了上去。
每次在报纸上写下,都有点写情书的冲动,脸蛋儿滚烫,浑身燥热。
他甚至想向她行个礼,如果不是觉得太突兀的话。
司玉端接过报纸,照例快速的扫他一眼,点下头走过,嘴角勾起一抹浅笑。
马子房真希望她能停下跟他多说几句话,但她总是那么的匆忙,只有以注目礼送她远去。
望了好久,直到那一抹紫色裙裾,白色高跟凉鞋,完全消失在楼梯拐角,他才恋恋不舍的收住目光。
然后,就看到身着保安制服的斗鸡张三,端着大茶缸子,拉拉垮垮的站在眼前。
意味深长的笑容,让马子房立刻想把他嘴巴抠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