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叔子道:“所以,你想说,我其实更该怀着凌霄兄那样的态度,对你的所知所见抱有质疑,才是应该。”
“你说此物原先属于玉灵派,我不该一上来就信。如此,才会有别的思考。”
“如果一个自己本来就相信的事与理,就不会再纠结它的对错,也不会思考它之外的其他道理。”
希夷子脸上略显欣慰。
他道:“老夫已陷入真理之环,它是无比坚实的。随着知道越多,懂得越多,吾便越难打破此环。为质疑而质疑,亦是走不出此环的。”
“祭酒一脉,成立比监斋一脉晚,但定下那条禁令后,每一代的祭酒,成道时日,皆比监斋一脉短。”
“而你这代,是本门有史以来……”
林笑抢答道:“最快的一代?”
希夷子轻轻摇头。
“第二快的一代。”
他抬手算了算,道:“约莫只迟了二十年。”
“奇的是,你这一代,在成道后,竟主动留了下来。”
“其他几代,最多留书一封,留言几句,便超凌而去,探寻更上一层的大道。”
林笑哀声一叹,道:“这事怨我,若非我拦着,他只怕已云归邈邈。”
“云兄,是我误了你啊!”
他努力想挤出点眼泪,可惜做不到。
云叔子却看得开,道:“既然已有先辈走即走之路,我留下,便也算新路。”
林笑喝彩道:“好!”
“我定助你走出新道。”
云叔子微笑道:“道兄已给了我一条新道。”
“不,该是两条。”
林笑忽而对希夷子拱手道:“老先生,以方破圆之法, 贵派已有数代祭酒成功先例,我本不该置喙。”
“但老先生话语中,似对己身抱以悲观态度。”
“有一种,被真理之环套住,而无法往外伸展开的悲凉。”
“不知晚生的感觉可有错?”
希夷子淡然道:“不错。”
林笑继道:“老先生为何不学直方之法破圆?”
希夷子摇头道:“吾圆已成,即使强提胆识试之,最后,也会趋于圆解。”
“且强提之胆,犹豫太过,有失自然。明知是错而强为之,易坠魔道。”
林笑点头道:“老先生的确成见已生。”
“晚生并无老先生渊博,亦难以理解您现在的处境。”
“但却瞧出一个问题。”
云叔子急忙问道:“道兄瞧出了什么问题?”
林笑却道:“偏知浅见,唯恐牵强附会,徒惹老先生笑话。”
希夷子呵呵一笑,道:“小友旦说无妨。”
林笑拱手道:“那晚生,便斗胆提几嘴。”
“老先生,能否感知到己身圆之边界?”
“隐有所感。”
希夷子回答后,林笑却又徒然朝云叔子问道:“你平时如何画一个圆?”
云叔子随手往雪地一画,便是一脸盆大圆,无比圆正。
林笑复对希夷子道:“晚生幼学时,只会以方规画圆。”
“故听老先生提到以方破圆时,便觉疑惑。”
“方,是用来戳破圆的吗?”
林笑走进云叔子画的圆中,一脚踩圆心,一脚踩圆外。
保持胯距不变,拖地一转,便在圆外又画了一圆。
“方,不是用来成圆的吗?”
希夷子看着林笑画出的圆,目光怔怔。
林笑道:“若所知越多,明理越众,便越趋于圆的话,那是否可说,三千大道,就是浑圆。”
“然道外仍有道,理外仍有理。”
“但最终,都是大圆套小圆,圆外无穷尽。”
“只要立住圆心处,以方规落点于圆外,便可成更大的圆。”
“那么三千大道,是否并非圆内的一条条线,而是面上的一个个圆呢?”
“老先生执着于己圆,只把心神着落于圆边,可有想过,回归本初,寻那圆心,立于圆上看圆?”
云叔子琢磨着嘀咕道:“立于圆上?”
林笑道:“把自身抽离出来,莫论它圆中何理,都只一面,莫要被束缚。”
“不过,道理虽是这个道理,但脱离一面,晚生智慧不足,也亦不知其法。”
他话刚落,夜冰岚蓦然大叫。
“快看,老头脑袋冒烟了!”
“你的话,要把他的脑子烧掉咯!”
轻佻的语气中,显得有些幸灾乐祸。
林笑抬头一看,也是一愣。
只见希夷子木木盯着地上的圆,怔怔出神。而头顶,正升起缕缕白烟。
林笑心头一跳,多了一嘴道:“老先生且打住!欲寻面外,便不可遵循圆面上之理。”
“那些道理,您哪怕回想亿万遍,也只是在面上打转。”
“任它大道万千,先守住一点,再图其他。”
希夷子眼中蓦然金光乍现,头上白烟,瞬起灵焰。
夜冰岚果然一语成谶,他的脑袋真烧起来了。
众人为之一惊,皆看出不妙。
云叔子瞧出不妥,便要上前阻止。
可异变再生,希夷子身上突然金光大放。
金光一显,他头上的火焰立变。
火焰盛开,幻化成一朵彩花。
初时一朵,紧接着又长出一朵,成一致大小。
双花于老者头上旋转,隐隐又长出第三朵。
但这第三朵,却比另外两朵小上几圈。
云叔子身形立时顿住,拱手一礼。
“恭喜叔公,破圆立方!”